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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草

时间:2013-09-06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陈鹏  阅读:

  女人,总让我们手足无措。——题记

  我们约好在半岛咖啡厅见面。那是什么地方?我没去过,应该很贵,很颓废。没去过的地方总要去嘛。

  这是本月要见的第三个女人,她叫马莉,33岁,离异不带孩,身高1米68,体重48公斤。很高,很苗条,你能想象吗?前两个女人都35岁,一个带孩一个不带孩,她们的脸你看过就忘了,她们都有庞大的乳房。我对女儿说,我再不相亲了。她不干,她说你才37,人生才开始嘛,就像刚洒过水的新鲜大葱。

  我坐45路车到新建设,打算转3路去南屏广场的半岛咖啡。我在龙翔街口下车,很多人围在新建设电影院门口,盘算到底要不要买一张黄牛党手里的门票。我去隔壁小卖店买包红河,她就站在玻璃柜台左边,背靠一张性病广告盯着我。我不认识她。她的眼睛很小,眉毛很宽,皮肤很白,奶子上翘,不大不小。蓝色牛仔短裤下面的两条腿很长,套一双黑色长袜;雪白披肩居然是一块毛茸茸的皮草,看起来像假的。她浓烈的香水味让我喘不上气来。

  请我看场电影吧。她说。

  •   什么?我说。

      请我看场电影,大哥。她说。新建设坡顶的风挺大,把电影院门头的树叶和海报吹得哗哗响。

      电影?什么电影?我说。

      随便。她说。

      几点了?

      3点。

      我5点要去半岛咖啡。你知道半岛吗?

      不知道。她说,走吧大哥,看场90分钟的外国片,你还来得及去你那个岛。

      我去电影院门口看告示牌,刚好有一部《天降美食》的美国动画片。她没反对。我掏50块钱买了两张票。她挨着我踏上自动扶梯。说实话,她比我头两次见的女人强多了。

      我们摸黑踏进3号厅,先放广告:一个卷发美女在大街上赤脚狂奔,很快变成一辆滑溜溜的银色SUV,我不吃不喝50年才买得起的那种,后排宽得像厂房,真皮座椅比女人屁股还漂亮,6级变速箱,百公里提速只要8秒钟。8秒,你能想象吗?

      我看不清她的脸,她的香水背后有种沉闷的味道,像汗味、烟味、铁锈味、鱼臭味,甚至血腥味。是她的皮草味?电影以大爆炸的方式开了场——天空中横七竖八飘满面包和鱼,不对,仔细看全是模糊的光,蓝色红色绿色黄色。周围观众很少,全戴着墨镜。我这才发现我们没戴。

      3D的。女人说,立体电影,没人给我们眼镜吗?

      要戴吗?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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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等着。她说。她起身出去了,很快折回来,手里拎着两副墨镜。差点和他们吵一架,妈的,他们居然说搞忘了。

      我把墨镜戴上,我们像两名宇航员。还是不对劲儿啊,那些光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片模糊。哪是立体的?我问她真的是立体电影吗?她说立体的就这样子吧。我把墨镜摘下来,她想了想,也摘下来。周围那些人还戴着,看得津津有味,这让我觉得我和她出了什么问题。我问她能不能退票?她说电影院哪会给你退票呢?凑合看吧大哥。她说。

      好吧。我说。

      你去什么岛看你女朋友?她说。

      我没吭声。

      那算了。她说。

      银幕上,一个疯狂的小子整天捣鼓发明,眼看把自己折磨疯了。他周围的人和他那个眼睛被眉毛盖住的老爸都被他折磨疯了。这电影还有点意思。

      我渐渐看进去的时候,她说,大哥,你说说话嘛,陪我说说话。

      不是看电影吗?我说。

      我头晕,不骗你。她说,我几天几夜没睡好,我以为看一场电影就好。可是,你看嘛,这电影简直没办法看。

      我没吭声,身体向后靠,两腿尽量伸直,踹了前面家伙一脚。我差不多半躺着,光线在周围游动,她看起来像只惊慌失措的大白兔,那件皮草散发出幽幽蓝光,和你夜晚在澄江撞见裸泳的家伙们一模一样。

      她说她叫方静,在黑林铺的小山上做皮草生意。准确说是饲养了368只兔子,3个月杀一次,一次30只;30块兔子皮剥下来洗净,晾在半山腰。她架了三排竹竿晾兔皮,夏天风一吹,白色的灰色的黑色的兔皮迎风飘摆,臭气漫山遍野。一个月后她撤下兔皮,装袋,打电话给卡车司机,把兔皮卖到四川和山东。兔肉就卖给黑林铺周边的小饭馆和农家乐。她就是在那一带认识丁三的。他又粗又黑,像个土匪。他问她三轮车上的肉多少钱一斤,她说90块。他皱眉说,什么肉那么贵?她说,麂子,山上的麂子。要吗?他说太贵啦,我馆子才开张,70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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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0就70。她一车兔肉全卖给了他。

      再后来丁三说你有多少麂子肉我都要。他跟她上山,被满山的兔皮镇住了。他妈的,他说,整半天是兔子肉。方静说,兔子肉更贵,不信你打听打听。他捂着鼻子往里走,在一面面兔皮之间来回转。在她房子脚边,30只被剥掉皮的兔子赤条条装在一只大竹筐里,他们把筐子抬上他的本田摩托车。他把摩托突突发动起来,一溜烟下了山,那只大竹筐在他左侧摇晃,把他和摩托车拽过去,又拽回来。那些斑驳的兔皮还在半空飘摆。她觉得她该问问他要不要兔皮的。

      第二天丁三自己跑来了,摩托车把小山震得突突颤抖。他从摩托上下来,抽着烟,捋一捋满头的乱发说,她的兔皮可以加工成这个世界上最牛逼的皮草。

      卖吗?他说。

      卖!她说,一张100块。

  •   他说我给你200。方静张大嘴巴。这个叫丁三的男人说,你一个女人搞这么多兔子太难了,我帮你。200块一张皮,你做我的女人。我们一起发财吧。

      她没转过弯来。他刷刷几把扯下30张鲜艳的兔皮,扔进昨天那只大竹筐。6000块,对吧?他从贴胸衣兜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钞票,哗啦哗啦数给她。方静站着没动。他把钱递过来,张开双臂使劲拥抱方静。她还是一动不动,觉得他把自己压得快吐了。他说,美好的日子开始了。她的脸紧贴他的肩。她闻到兔皮的腥臭味里夹杂着丝丝甜味,那是他的钞票散发出来的。

      讲到这里她想喝水,她在小包里搜了半天也没搜出零钱。她问我有没有,我掏出钱包,搜出3枚硬币给了她。

      你也喝点吗?她攥着一瓶鲜橙多回来了。我摇摇头。她已经喝了大半瓶。

      我头一回挣那么多钱。6000!她说,她把钱塞进一只小小的铁皮盒子,把堆放兔皮的小屋地砖撬下两块半,把6000块埋进去,像藏一件伟大的财宝。她拍拍手,把地砖使劲踩踩平,再把兔皮一张张摞上。她心里踏实极了。

      接下来的故事开始走样。那个男人,卖兔子的丁三即将消失——丁三?我先说的他吗?她压低声音望着我。银幕上的光在她眉骨上来回划拉。哦,丁三,就是他——他被追债的找上门,只能跑路。他偷了方静的存折,两张工行的一张建行的,她所有的钱。他三个多月毫无音信,第四个月才来了电话,说他在外国。什么国家就别问了,总之在外国。他说他不敢回昆明,否则那帮家伙会用斧子把他的手剁下来,再把脚筋挑了。他不让她报警。他说他躲一阵就回来。他说他会回来娶她。如果我回不来,你就找个有钱男人嫁掉算球。他说。反正你长得不错,奶子又硬,不愁男人。

      她悄悄说,那是4万块钱呐。4万!她决定等他。可他再也没有消息。碰上骗子了?她想报警,可想想又算啦。他一直对她不错。再说,那个叫刘四的男人即将出现在晾晒兔皮的山坡上。

      我坐直,后背发酸。银幕上,那小子发明的机器飞到天上去,整天往地下扔吃的,三明治、面包、巧克力、冰激凌。如果天上真能掉馅饼有多好啊。周围响起零散的笑声。方静差不多喝光了那瓶鲜橙多,她拨弄着瓶盖,发出吱啦吱啦的声音。

      你听我说,我先说说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不是刘四,是刘四之前那个——非常年轻呢,才23。他是来写生的,他出钱租我的场房,一个小单间,每月50,够便宜吧?那时候没几只兔子了,丁三带走所有兔子和皮子以后,我差点不干了。我一点打算也没有,我觉得活着真没意思。你说呢大哥?

      电影放到一个奇怪的地方——那些派啦饼啦从空中坠落,老也停不下来。发明这机器的小子真快疯了。方静继续她的故事,租房的小伙子每天背着画夹到处跑,烟抽得很凶,从山前到山后,整座山被他画完了。他对她视而不见,每天掏10块钱吃她三顿饭,睡她隔壁两个房间以外的小单间;他很少说话,像个哑巴。一天下午她在半山腰拦住他,几只老鼠从脚边窜过,她吓了一跳,以为那是逃掉的灰兔子。可那不是兔子,它们钻进草丛,个头大得离谱。从前我养兔,剥兔子皮,卖兔肉。她说。你能画兔子吗?她说。那孩子看着她说,我只画山,画别的不行。她倚着晾兔皮的竹竿坐在山坡上,让他也坐下。他不干,一边抽烟一边说他还要画画呢。方静的脚尖搓着那些干瘪的野草,你不知道,我男朋友叫丁三,我们一起卖兔肉、兔皮,挣了些钱。这孩子打断她,我要画画了,过了这阵光线就不对了。

      光线?她问。

      对,光线。这孩子指一指天空和太阳说。说了你也不懂。光线对画家很重要,就像,就像,他抓抓耳朵,嘴角出现一丝冷笑,就像皮草对你很重要一样。

      那是从前,现在——

      我真的没时间。他转身就走。她站起来,他逆光走向山坡,在一棵樱桃树下消失。她站了很久才往山下走,一阵风吹来,她抱紧自己。她吐口唾沫,琢磨要不要把这小子赶走。那孩子很晚才来吃他半冷的晚餐,大约9点多的时候,她觉得她该主动提出来——让他走人。她经过两个空房间,走到他门前。暗红的木门上画着一片湖水和树林,一棵树底下有个蓝色的孩子。她敲了敲门,他半天才开,手里居然提着一瓶啤酒。请进。他说。她走进去,发现靠墙摆着一溜她看不懂的画,那些山和树就是一团团厚油漆。画布下面是一溜啤酒瓶,再过去是桌子椅子和床。地上还堆着不少东西。那叫一个乱。

      他请她喝一瓶,她说我不会喝酒。他已经用白生生的牙把瓶盖咬开了。方静接过来,在那些画布前来回走。他画的东西既熟悉又陌生。她不知道他老画这座山有什么意思。在最后一幅小一号的画里,一个女人坐在山脚下,裸着上身,奶子大得惊人。方静看看他,又看看画。她喝了一口啤酒,很苦。你在画谁?我?她问。小伙子摇摇头,说是他女朋友。他说她把孩子偷偷生下来了,他吓傻啦,只能逃跑,从很远的地方逃到昆明。我才23。他说,我还没毕业,我不可能给什么孩子当爹。他说,再说了,孩子未必就是我的。对吧?这世道,谁都不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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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静盯着画布。小伙子抓抓下巴,继续喝酒。我过几天就该走了,他说,我把这座山差不多画完了。

      她又听见他说,其实我脑子坏了,抑郁症。你看,我的画基本上是灰色的。他们说画画对我有好处,不然我就完蛋了。

      他突然坐在床沿上,两手捂着脸,发出羊叫似的抽泣声。她吓坏了。他抬起头看着她说,你先别走。你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你的故事了,那个叫丁三的故事。我也可以说说我的。

      我差点笑出来了。这是所有狗屁艳遇的开头——接下来他们该脱衣服上床了。我听见方静一声长叹,手里的墨镜翻来翻去。电影里的疯狂小子还在折腾,他生活的小岛变成美食天堂,天天有好吃的从天而降,所有的人都疯了。

      开始说故事之前,他说他先上趟厕所,方静说。我猜他是去洗洗呢,洗洗,你知道的。我等着。他回来了。我坐在床边。他拽我躺下去,他说他女朋友比他低两届,也学美术,她很漂亮,也很性感。可他怎么能现在就当爹呢?就算生了儿子——再次强调还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他儿子呐——也不能那么早当爹啊。他要当凡·高那样的伟大画家,23岁当爹怎么行?

      就这时候,外面一片火光——真要命,他刚才站在院子里的水龙头边上洗他下面呢,顺手把他没抽完的烟扔出院墙。你想,满山坡的铁线草,那是又干又硬的冬天呐……后来,后来附近的武警赶来扑火,我们被赶下山。我的地盘被烧掉一半,他的画呀床呀颜料呀啤酒瓶子呀全烧了。他被抓起来,说他故意纵火,我跟人家一遍遍说他不是故意的,他还年轻,还得了抑郁症,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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