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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的时光(2)

时间:2013-07-22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王蓓  阅读:

  “算不上喜欢,就看过而已。”我状似无所谓地随口答道,“《狱中记》。”

  怎么也不能被那门缝里瞧人的傻大个看扁了,他正皱着眉头苦大仇深地看着我呢。

  “我以为大部分人会回答《莎乐美》或《不可儿戏》。”灵均说。“《狱中记》里,你对什么印象最深刻?”傻大个像逼供一样问道,满脸不相信我看过这本书的样子。

  “像‘痛苦是我们的生活方式,因为只有痛苦才能使我们意识到自我的存在,也只有回忆过去的痛苦,才能保证和证明我们还有继续生活下去的必要……’像‘快乐是虚无的,唯痛苦具有其永恒的品行……’还有像……”我搜肠刮肚地背诵。

  “停停停。”灵均笑着伸手止住我,“小朋友,你才几岁?怎么开口闭口都是痛苦、痛苦?”

  •   “那是王尔德说的,不是我。”我想我一定脸红了,可是他喊我小朋友我又不服气,“还有呢,是王尔德牢狱生活后期饱受折磨后的顿悟。‘生活和艺术的最终形式是悲哀,而唯有承受过极大痛苦并坦然承认自我悲哀的人,才能创造出伟大的艺术作品,比如但丁的《神曲》,比如基督的本身……’”我背诵记忆里阿姨的读书笔记,他的脸色蓦然变得严肃、沉郁起来。修长的食指屈起,扣住自己的下巴,眉头轻蹙,仿佛在思考什么难解的习题。刚才那股风流绅士的不羁从他身上尽数散去。原来他也有认真的时候,却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我还在好奇地打量,他却已回过头来,轻笑着说:“王尔德的确是个天才呀!”

      “你……你是‘千人’吗?”看着他舒展开来的笑容,我冲动地问出了口。他是“千人”,他一定就是“千人”,他怎么可能不是“千人”呢?他和傻大个都愣住了,面面相觑。我更加笃定了。

      然后,他笑了。那双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亮得有点可怕,尤其是在傻大个没品爆笑的背景下。

      整个城市在那个下午都是轻盈的。轻快的路,就在我的脚下。我穿越半个城市回到家里后,那些轻快的道路还在我心里流动。

      我觉得自己真是傻到家了,居然去了那家店,居然和不认识的人煞有介事地谈论我根本就还不完全懂得的东西,居然问:“你是‘千人’吗?”

      “你是‘千人’吗?”

      “你是‘千人’吗?”

      “你是‘千人’吗?”

      我忍不住抱着枕头在床上打起滚来。我忍不住啊——我的心里怎么会有那么多那么多高兴的情绪,像海浪一样扑过来。啊,淹死我算啦!我埋在枕头里“噗噗噗”地乱笑。

      阿姨过来看我说:“没事吧?乐成这样!”

      我一把抱住她:“没事没事,天下太平。”那以后,我不再去那个BBS了。

      这个城市的夏天,半是粗糙半是温柔。零落的阳光洒落在斑驳的墙面上,留下一片片明亮的碎片。路两旁的香樟树叶绿得要滴出来,不管谁看了都会心情愉悦。这个夏天,是属于我和灵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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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常常骑着自行车,路过一条又一条安静无人的街道,去那家小店看书,听CD,去看一场场电影。

      “我们不是在恋爱哟!”我们这么说的时候,傻大个就露出明显鄙视我们的表情,阿姨则无奈地笑笑。他们不相信我们。为什么不相信呢,这明显的事实。傻大个其实说得很对啊,我们没法沟通的,所以我们就不沟通啊。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通常都是他说他的,我说我的,我们彼此聆听就好。

      那个夏天,我最喜欢的事情,是跟着灵均去录音室。灵均在做兼职配音。我第一次跟他去录音室时,他在给一个忧伤的故事作旁白。

      从麦克风里传出来的声音和他平时的声音有点不一样,就连一声叹息都像是野草从湿地里破土而出的声音。那段旁白写得很伤感,灵均的音色使旁白里的忧伤都有了生命和呼吸,那种忧伤简直可以沿着心灵滑行。我记得我那时想,如果当时他走出那间录音室,整个房间还有里面的东西都会轰然坍塌。他真的走出录音室时,脸上的笑容却像阳光在屋檐上眨眼,丝毫看不出前一刻他还在哽咽。那种时刻我清晰地明白,我一点儿也不懂他。

      可是不管过了多少天,我都没有办法把他那时的声音从我脑海中移开。我甚至发现自己花好几个小时回味当他说“即便时间真的倒流,我仍然无法靠近你……”时,有种连空气都要滴出水来的感觉。

      我频繁地跟着灵均去录音室。听他在麦克风前演绎一个人的酸甜苦辣,一对恋人相濡以沫的情怀,一群少年并不伤筋骨的恩恩怨怨,两个家族间无谓是非的纠葛,一家人微不足道的磕磕碰碰……那些台词往往初看起来毫无出色之处,只有朦胧的意义,但是只要从他的口中念出,我就能体会到那些细微暗示着全体的妙处。一字一句听来,味道渐浓,仿佛是微微的火候煎出的令人齿颊生香的佳肴。明明是在密闭的空间里听他录音,我却真的能感受到吹入车窗的风轻拂脸颊、母亲身上的气息、家人团聚吃饭的香味、期待情人到来的忐忑与兴奋、驾着飞机驶入云端的自由,还有那最平常的花儿绽放的美景。这些平常的一个个小细节,用他的声音说出来,就变成了我不愿忘记的存在。他还唱过一首歌:

      “我们看了又看,却看不见;听了又听,却不明白。”整首歌反反复复就这两句。灵均在麦克风前不厌其烦地唱它,甚至闭上眼睛一副陶醉其中的模样。我起初觉得无聊,听久了,又觉得它似乎在讲述一个神秘莫测的事实。你可能对一件事物极其了解,但实际上却一无所知。

      夏天过去了,秋天来了。阿姨以前有一段时间经常哼哼侯湘婷的《秋天别来》。她一哼我就嚷嚷“秋天快来、秋天快来”,因为秋天是我最喜欢的季节。

      开学了,我住校了。我们约定了开学后的第一次见面。

      我逃了晚自习来赴约。我决定要提前到,我要等灵均一次。

      我已经等了十五分钟了。初秋,树叶还没有开始变黄。第三大道和二十九街的交会处,是个安静的十字路口。路两旁的香樟,叶子依旧翠绿。斜对面就是那家小店,店里的灯光看上去非常舒服。

      我开始明白等待并不是个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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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做了几次深呼吸后,灵均出现在我的视野里,背着大大空空的背包。远远的他就张开双臂挥舞起来。每次他张开双臂的一瞬间,我就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在听命于他,而我也瞬间长大了好几岁一样。

      我们没有说话就一直走路。不知什么时候起,灵均开始边走边唱,哼唱一些我知道或不知道的歌曲。我只要看看他,他就冲我笑笑,那双眼睛和我们第一次相遇时一样,亮得可怕。

      我不说话也不唱歌。我不唱歌因为我五音不全,我不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知道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灵均要离开这个城市了,他兼职配音的工作做得很出色,转成全职了,公司决定送他去北京培训,以后也许就留在那里了。

      我不说话,我就陪灵均走啊走的。我能感觉到他很难过,却不知道他为什么难过。

      最后,我们又走回到那家店门口。傻大个在里面等他,那是另一场告别。我讨厌那个傻大个。虽然他才是“千人”,可我还是很讨厌他。一想到那天我问出“你是‘千人’吗?”后他的反应我就暴怒。我不再去BBS就是因为太受打击了。我说过的,网友见面铁定“见光死”。

  •   那时候是灵均拯救了我岌岌可危的自尊心。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灵均问我名字和联系方式时,傻大个那个仿佛吞了青蛙的表情。那一刻我决定了,“千人”就是灵均,灵均就是我心中的“千人”!

      不打算进去了。我要回学校。

      我刚转身,他喊住了我。声音带着余韵回荡在空气里。

      我回过身看着他。背后衬着店里的灯光,只有他垂落的双手显得格外分明。他一直很亮很亮的眼睛蒙着,那目光像要诉说什么,又像在眺望远处。“我不知道,生命如何做到/一切,一切,爱/与世界,与梦。”他轻轻吟诵,露出淡淡的微笑。

      那是马勒的歌。我记得。

      我张开双手,张到最大的幅度,再举起,向他挥了挥。

      我在水一般柔和的月光里往学校奔跑。已经过了门禁的时间,舍监一定会严厉地责问我去了哪里、为什么迟归,但我不会说。我对谁都不会说。这就是我和灵均共同度过的时光,一段纯粹出自偶然孕育的透明时光。它已经结束了,可也足够了。人生那么悠长,我们都要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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