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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行的大地(2)

时间:2014-06-02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云淡风轻  阅读:

  A村坐落于一个坡上,坡上很难见到原生树木,有一些核桃树,都是刚嫁接上不到三年的泡核桃,还有一些梨树、梅子树,其他的树木就很难见到了。A村外围是一些田地,在那个冬天,一些正待耕的土地板结僵硬。今年,降下了为数不多的几场雪,很碎,很小,持续的时间远没有往年来得长。有些田地里种植着小麦,远望却还是绿油油的,走近才会发现那些小麦其实并不油绿,而是发黄。这些小麦需要一场大雪的灌溉。人们望眼欲穿,一些植物望眼欲穿,一些动物望眼欲穿,雨水就是没有到来。

  A村所在的山坡,土质松软,风一吹,尘埃飞扬,那些坡上沟谷里布满裂痕,应该是雨季留下的。我在A村的那些坡上,坐着,躺着,那些干枯的杂草和刺球沾着衣服,我想把它们抖掉,但无论如何也抖不掉,那些杂草和刺球还触碰着肌肤,把它们抖掉后,皮肤奇痒难耐。我带着那些杂草和刺球,离开了那些山坡,那些杂草和刺球会在别的地方腐化,从而避免了泥沙俱下的覆盖,这是远行带来的好处。

  A村的许多地方,出现了水土流失,与水土流失形成正比的是,人类欲望的空前膨胀与靠山吃山的无奈,甚至有些人会因吃山而感到快慰(这里就明显地夹杂了我的臆测),但人们深陷于那种快慰中,而忽视了大地的彻底远走。我在人们因数大钞而得意的神情里,看不出他们担心那些树木会匮乏。我在看着人们驮着木材从山里出来时,心情是复杂的。很多时候,自己恰好置身于那些破碎的山坡上,看到了那些浩浩荡荡的马帮。马帮不是过去驮着人们日常生活的马帮,而是驮着远行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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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悲悯大地的情怀,在生存面前竟如一张薄纸,一捅就破,一点就燃,一吹就飞。巫师在乡间的地位,正在边缘化,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他们的存在至少让人们的内心有所依托,同时暗示人们,这是人神共居的世界,而神往往存在于天地之间。那时悲悯大地,或者被大地悲悯的情怀,就会油然而生。而现在,人的敬畏,消失,许多事物在我们目击下消亡。

  •   像那些树,人们依然继续在砍伐,但不砍伐又不行。在A村,火塘具有神祗的意味,人们的曰常生活离不开火塘。在A村,火塘所具有的作用是为了温暖人心。热度的释放,热度的蔓延,热度的滋生,都会给生存带来意外的拓展。

      我在火塘边长大,我知道火塘给人们的生活,所带来的生气,我同样知道没有火塘,所带来的悲凉。我总觉得乡间的许多事物,是因为没有火塘的熏烤才倒塌的,像李木方的屋子,像李文华的屋子,像那些不知主人名字的屋子。那些屋子在主人死了后,瞬间就倾塌在了人们面前。那些从外围看摇摇欲坠的房屋,却因为有了炊烟的熏烤,在我的世界存在了十年,二十年,可能还要多。我不敢想象没有火塘的世界!

      假如没有火塘,A村那么多的风湿病人,将怎样度过冰冷的漫漫长夜?在冬夏两季,人们的日常生活,必须面对冰冷与潮湿。我是在偶然的情形下,看到了那些风湿病人变形的手指,像瘦弱无力的鸡爪。我悄悄地注视着那些手指头,看它们是怎么费力地拿起东西。他们需要一根拐杖,竹制的。他们手中的拐杖,往往左右摇摆,他们的脚也在左右摇摆,我意识到那些人的脚趾头同样已经变形。 在与父亲的交谈中,我听到了那些骨节经常的刺痛与偶尔的麻木。父亲也有风湿病,他经常跟我们说,他的脊背和大腿经常感到冰凉,手指头刺痛,脚掌奇痒。有一段时间,他因大腿麻木而无法动弹,他不得不放弃放牧回到村里,让表哥给他针灸,输液。同时,他还吃一些舒筋活络的药片,但吃那些药片又引起了胃部的不适。父亲的胃病,这几年才有所好转,但为了减缓风湿疼痛,父亲又不得不付出那本身就脆弱的胃部。

      在A村,像父亲一样患上风湿病的人很多,像父亲一样有胃病的人也多,往往是两种病同时侵袭一具肉身。A村的人,不知道如何才能避免风湿病的侵袭,有一些人因为风湿病瘫倒在家里,甚至因此离世。

      像上文提到的李木方、李文华和不知名的那些人,他们的死亡应该有冷暴力的介入,或者说冷暴力才是真正的元凶,一个冰冷的眼神,一句冰冷的话语,都有可能导致一个人的死亡。这些人在A村人看来是不聪明的(除了李文华,是个哑巴,却有一手很好的木匠活,还有一颗善良的心,每年他都会拿起锄头去修补A村的许多土路,从来不计报酬)。在我们小的时候,这些人还没有离世,许多人就会用这些人的名字骂人,像“你是李木方”,像“你是某某”,这些都是骂人的话,骂你是个傻子。因此,我们对这些人没有丝毫好感,我们见到他们,就会流露出鄙视的神情,有时甚至还用话语取笑他们。他们这些人(除了李文华),都遭到了A村人不同程度的鄙视。莫非我们那冷漠的眼神,是因为缺乏火焰的填充,莫非这同样是由于大地的远行,必将带来的结果。

      到后来,包括李文华都无法避免人们鄙夷的神情与话语,A村的许多人都无法避开的。李文华是患病离世的,据说是肚子里长瘤,在离世前的那些时间里,他的那些亲戚没有人愿意服侍他。在许多人面前,那些亲人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了对他的厌恶,那些亲人总嫌一个临死之人脏,他们还经常当着众人骂他老不死之类,最后李文华无奈地闭上了眼睛。A村里的许多人,在死之前都不可避免地要面对来自亲人的冷暴力,因此,只有一些人安详地离开了人世。我只感叹,在滇西,在云南大地,人类依然需要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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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现在为止,我还未真正走出滇西北的群山。莉莉曾跟我说过,在面对着云南的许多山,她曾莫名流泪过。我没有觉得这是矫情,面对滇西北的山,我也有过类似莫名且痛彻的感动。在与莉莉说起云南的山时,来自广西的她觉得山谷上空飘浮的云和山一样美。那些山与云的美,容纳了色泽的洁净度,以及姿态的多样性。

      毕业后,回到广西的莉莉曾给我寄过几张明信片,我本以为会与广西有关,没想到都是云南的山,还都是她拍的,有几张山谷里云雾缭绕,都是远景,没有人的出现。在。QQ上和她聊天,她说每年要至少来云南一次,她有个理想是来云南开个客栈,并一直住下来。

      应该是多年前的某天,我爬上了A村的某个山岗,并突然发现了连绵交错的群山所展示出来的层次美、复调美,以及意外之美。每个假期,我都要去A山上帮父亲放羊。是在放羊的过程中,经常会发现一些动植物,那对于我来说,可以算意外之喜。那些动植物,其中一部分是我所熟悉的,而绝大部分很陌生。很多时候,是羊群领着我发现了那些植物和动物。我要感谢一只羊无意中给我带来的美妙!

      是在冬天,我发现了那些野果子,名字不知,是一些鲜红却酸涩的果子,在叶子落光的枝杈间一串一串地挂着。我摘了一口袋,又一口袋,我在不知道能不能吃的情形下,吃呀吃呀,把摘的那些野果子全部吃掉了。琐碎的果核落了一路,第二天回来,路上的果核被一些不知名的乌捡拾了(这是我的猜测,希望如此)。

      每到夏天,在那些山谷里最常见的是野草莓,有红色和白色两种。红色的颗粒较之白色的要大许多,也酸许多。我经常在那些坡地上采摘野草莓,花很长时间,甚至不顾羊群,摘呀摘呀,摘了许多许多,累积起来,然后一把一把往嘴里送,酸甜相杂。在那片山野里,别的许多野果子,都具有那样的味道,特别是那股酸味。在那些山野里尝到的许多味道,一般是浓浓的酸中夹着淡淡的甜。在我看来,这已经不是属于某种野果的,而是属于一片山野的根性。现在,我必须发挥别的感官,去弥补视觉带来的遗憾!

      眼睛近视,这让我看不清稍微远一些的事物。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无法看清那些整天在山谷里翱翔的鹰,那些携带着自由以及对于细节有敏锐感知力的鹰。父亲说过他是在无意中击中了一只鹰(这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后来枪支被收,就根本不可能击中鹰),只有一只。每当父亲远远地拿着枪,瞄着那些栖在树尖上的鹰,它们早已飞走。父亲总是跟我说,鹰在空中看清了一切。那些山谷里有许多蛇,有一次我见到一条青绿的蛇,很细很小,那是在我摘一颗野草莓时发现的,它异常惊慌,倏然而逝。我经常回忆着那条蛇,同时希望在采摘草莓时能再次见到它,但再也没有见到,只见到过别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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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羊过程中,一些羊经常会被蛇咬到,如果晚发现就没救了。我必须提高警惕,我拿着根棍子走在羊群前面,不停地击打着那些草丛,一些花,青绿的草,枯败的草,白色的花,蓝色的花,各种颜色的花,被我纷纷击落。蛇,没有被我发现过,但羊被咬的事件依然发生。那个假期,在我放羊的时间里,先后有三只羊被蛇咬伤,一只活了下来。面对那片广袤的草地,如果我拥有鹰一样的眼睛,我就可以穿透那些草丛,看到一条蛇的蠕动,甚至一只蚯蚓的蠕动。鹰应该看到了:许多蛇在那片草丛里蠕动,甚至交媾,许多的蚯蚓在大地上蠕动,甚至交媾,有一些蚯蚓在火辣的阳光照射下蠕动,甚至交媾,最后晒死晒干,被一些蝼蚁拖着,被拖入大地的深处。

      在那些山野里,我成了一只蚂蚁,我成了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我发现大地竟是那样深邃无边。现实中以千柏山为域的山野并不大,站在千柏山顶,属于那个区域的山水与村寨尽收眼底。以前有一些猎人,我的父亲是其中之一,他们带着猎狗,走遍了以千柏山为中心的那些区域,甚至走出了千柏山。听父母说,那时的山野密度大,那时村子周围到处是古树,到处有两人才能合抱的栎树,那时走出村子就可能与许多野物相撞。那时每天晚上,人们早早吃过晚饭,就熄灭油灯睡觉。在寂静的夜里,许多野物的声音清晰入耳。那时经常发生狼叼孩子的事情。白天,同样有狼的出现,那时候的狼就像现在的狗,它们跟着村里人,远远跟着。许多母亲带着孩子,许多老人带着孩子,有时有些母亲或者老人一恍惚,把孩子放在地上去追赶牛羊,回来便不见了孩子,才猛然想到跟着自己的竟是狼,那时才后悔莫及。那时经常能听到有些人,在密林间的草地上,撕心裂肺地叫骂着。有时会有这样的事情,许多的人去追着狼,追呀追呀,人们叫着骂着哭着,有时狼会把孩子丢到地上,隐入森林深处。 我总在想,父母亲所见到的森林会是怎样的深邃?也许我的思想,无法承受森林的深度与密度。在父母的讲述中,我重组了一下那时的山野,而重组的碎片,终归还是碎片。每次踩踏在那些光秃的大地上时,我总会陷入这样徒劳的重组中。父亲继续讲吧!母亲继续讲吧!就让我在你们的讲述中,靠在火塘边的原木上睡去吧!父亲还真继续讲着,讲得黯然神伤;母亲还真继续讲着,讲得如泣如诉;爷爷却已经无法讲了,这时我才想起了爷爷,由爷爷我想到了奶奶,我甚至由奶奶又想到了老祖,他们都曾经给我讲述过那些随风而逝的事物。他们一定不同意我用“随风而逝”这个成语,因为在他们的讲述中,总有一把大火,烧了好多天,具体到几天,没有人能说得清。爷爷说是九天,奶奶说是十天,老祖说是十多天呢,我更相信奶奶和老祖的说法,爷爷是个酒鬼,也许酒已经蚕食了他的一些时间与记忆。那场熊熊大火竟燃烧了十多天,烧了不计其数的森林,同样烧出了不计其数的良田,只是这些良田早已变得贫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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