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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行的大地

时间:2014-06-02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云淡风轻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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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滇西北,人们对天空、大地与河流的崇拜,在那些保留下来的简单朴素仪式中,展露无遗。这样的仪式,有时悄悄发生,有时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但很少有人会去关注。关于那些仪式的利弊,在这里不做任何评述。

  在那些祭祀万物之神的活动中,依然能捕捉到原始舞蹈的痕迹。原始舞蹈的指向,是大地的原初与深邃。隐约中,我发现了,祭祀活动中所表达出来的,对于天地万物的模仿。也许,这样的定义难免会显得有些牵强。光天化日之下的原始舞蹈,灯火滞重幽暗萦绕之下的原始舞蹈,香烟缭绕中的原始舞蹈,那时到底是看面具,还是看舞姿?那时面具以及舞姿对人的冲击,是什么样子?这些问题摆在了我的面前,也许,还摆在了一些人面前。

  在走访调查中,我还了解到原来的宗教活动中,面具还曾被广泛使用,祭祀仪式,曾无法离开面具。也许,面具的作用,便是把人的角色隐藏起来,那些动物面具,或者怪异的人的面部(扭曲的面具)都已经不是人的面部,而是物的面部。在与一些面具接触后了解到,巫师认为这样,才能进入神灵的世界,鬼魂的世界。

  现在面具往往只有引申义,而它的真实原貌,却只能在那些地摊上见之一二了,面具的存在显得很尴尬。面具被搁置在大地上的某个露天地摊上,意义单纯。它只限于满足小娃娃的好奇心,我在一些地摊前徘徊多时,买面具最多的是小孩,或者面具最终的归宿是小孩。似乎现在的大人再不需要面具,再不需要那些源自远古的舞蹈了。如果我买一个面具,并安然地佩戴在面部,在别人看来,一定很怪异。他们可以容许一个孩子佩戴面具,却绝对无法容许一个大人还那样。形态各异,带有神性意味的面具,渐次退隐。曾经,我也需要一个面具,父母给我买了一个后,我还自己制作了一个,用一张白纸,撕破几个洞,把眼睛鼻子嘴巴露出来。自己制作的那个面具,让我感到很满意,那是一张纯白的纸,那是一副无法定义的表情。看那些地摊上挂着的面具,怪异的感觉还是时而出现。地摊的背景色随着天空大地河流不断变化,面具对人的冲击在天地间奔突。

  云南大地上的面具,主要用于一些祭祀活动之中,同时还被用于狩猎活动中。面具于云南大地上的那些曾经的狩猎民族而言,它是对于原初自然力量的崇拜与敬畏。我十岁之前,还曾经见到傈僳族的人拿起了弓弩枪支,戴上面具,举行一个隆重的仪式,然后才去狩猎。但随着狩猎时代的遁去,与狩猎有关的面具也逐渐淡去。面具于云南大地那些守灵(这是举行葬礼前一夜,巫师举行的仪式,目的是为死者指路)的巫师来说,便是接近另外一个世界的方式。那些巫师曾说过只有戴上那些面具,他们才能接近鬼神,才能让一个漂泊的魂灵安顿下来,才能让那个鬼魂在大地之下能够活得安心。见着那些守灵的巫师时,我只感觉到惊惧,即便那些巫师平时很亲切,但戴上面具的他们进入的就不再是我所熟悉的世界了,他们不再是平时的自己了。面具在云南大地上的意义,并不是虚伪的象征,是中性的,是具有神性的。

  •   戴上面具,才能让人有勇气面对的那个大地在面具消失后,来了一次决绝的远行,大地的茂密,在许多地方变得稀疏不已。大地的深邃美好,往往在别人的讲述中,当讲述变成转述,当熟悉变成陌生,关于原初大地的转述,可能就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

      邻村,一个姓杨的百岁老人逝世,在他下葬前的晚上,一些巫师来守灵,这是许多巫师的齐聚,这样的守灵,没有了安静,而是喧闹,他们在铺满绿色松针的灵柩前,跳着一种原始的舞蹈,唱着一些已经隐入时间深处的歌谣。那回,是我第一次见到那样的舞蹈,也是最后一次。我的感觉就是恐惧,我感觉到无法呼吸。死者的灵魂,在面具的指引下,走向大地深处,走到大地之下。一个又一个死者的肉身,被一群年纪越来越大的人抬着,往色彩越来越单调的后山走去。那时的色彩就剩下漆黑,那时黎明前的亮光,还无法穿透夜的黑暗。在我印象里,在那些村寨里,没有一个死者,是在白日里下葬的。

      村寨的年轻人,都像我一样离开了村寨,有些只是暂时离去,而有些却离开得很彻底。有些外出打工的人群,在异地的天空下追忆着故乡,他们追忆的是过去的村寨。当打工的人群中有人回到了村寨,他们总会大吃一惊,我就曾有过那样的感受。以前在记忆中追忆的一切东西。已经淡化消失,所剩无几。大地的远行,比我们远行得更彻底,我们不停地远行,伴随着的同样是不停地回归,而大地在远行后,就再也见不到她的回归。

      我只能在一些人的口中,我只能通过记忆,来恢复那个远行之前的大地。在回到下窄坡的时间里,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牧人,头戴一顶草帽,眼前是一群羊,山羊和绵羊夹杂,白与黑夹杂。这是我有时候所要的生活。大地的那些耳语,听到的往往是一些破碎的音符,往往让人无法自已,天啊地啊远去的天地啊,远去的音乐远去的宗教远去的哲学啊!自然在遭受到无意与有意的戕害之后,至少在我的出生地,我再看不到完整的大地。大地的那些耳语,它们所具有的力量,曾让我安详地入睡,曾让我在辽阔的大地深处自由奔跑,那时我忘记了大地深处可能蛰伏的危险,那时我与所有的动物植物融为一体,当阳光雨露或轻柔或粗暴地落在我的身上时,我只感受到了大地的宏阔与大地上事物的渺小。完整只存在于人们口中,只存在于那些说书人口中。

      许多人开始悄悄举行一些祭祀仪式。这样必然需要悄悄到来的巫师。而徒步行走在滇西大地的巫师,正越来越少,也许,某一天,会彻底消失。那些真正的巫师,接过主人家的钱很少,可以用象征性来说,有些巫师甚至不会接钱,在滇西北,在外人看来,精神的东西信仰的东西往往就是这样廉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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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住在山上的一家彝族,大白天遭受了泥石流。这样的事件,在云南大地上,经常发生。那起泥石流,总共夺走了这样一些生命:两个人(一对母子),十只羊,三头猪,一些竹林,一些次生的树木,一些灌木,一些躲藏在细处的植物昆虫。当从人命来看,伤亡不算惨重,而算上别的事物,伤亡很惨重。

      据说,为那个母子举行的火葬,多少显得有点凄凉。那是在雨水淅沥的早晨(这是现实,没有任何渲染气氛的意思),那个没有找到尸体的母亲,用她的衣服来替代,华丽的彝族服饰在转身时,不再华丽,那个小孩的胳臂被他父亲认真擦拭,被轻轻裹在了那些衣服里面。火葬中,一个毕摩是必须的。一个学识渊博的毕摩,在那一刻感觉到了无力,这是我猜测的,他用颤抖的声调念着从远古而来的抚慰。我不知道那些已经让那个孤身一人的丈夫,以及他的亲人听不懂的语言,在那一刻的意义有多大?但可能比听得懂的语言,安慰会更有效一些吧!我想到的是环境的治愈作用,还有巫师的治愈作用。而破败的环境,已经让他以及亲人无法承受。那场泥石流之后,毕摩为那对母子念经超度,为那对母子的灵魂指向去路,而那个被抛下的丈夫,那个平时就留着络腮胡子的汉子,在那场泥石流之后便一蹶不振,他的魂丢了,一个毕摩也无能为力。在那之后,那个男人搬走了,远迁他乡,找寻一个还未远行的大地。那座山上,不时有彝族搬来,不时有彝族搬走。他们搬走时,要经过我们村寨,有他,还有他的亲人。我一眼就看出了他,我敢肯定那就是他,黯然神伤的眼神,疲惫的身影,在那些同样有点落寞的牲畜后面,太显眼了。山上的彝族,正考虑搬到山下,搬到我们所在的那些村寨,这个习惯在高山上生活的民族,一些东西正在慢慢改变,改变的起因,也许是泥石流事件,也可能不是。3

      天空、大地、河流、动物、植物、人与神,尊崇某种秩序,以崇拜营造的秩序,制造了一个地域的美丽。这样的美丽,在滇西北的一些村寨里,依然有。像潞江坝的一些村寨,在进入其中的时候,我分明感受到了那种来自神灵世界的气场。而在滇西北的另外众多普通而普遍的村落里,人神开始分居,神像极了某座山上空的浮云,飘忽不定。天地秩序遭到了极大的破坏,古老的农耕文化变异地存在着,那些通红的大钞,一叶障目,容易让人发慌迷乱。大地的远行,便是这样开始的,被骡子驮走,被车子运走,被洪水冲走,被泥石流覆盖。接着是,以前经常见到的动物也随之消失,无法想象那些动物经过了怎样艰难的迁徙?也许,比人类的迁徙史,更显艰难,规模宏大,但往往发生在夜间,那时人类早已入睡,天地间的神灵,为远行的大地,奏响天地之音,略微抚平那些遭受创伤的灵魂。

      两年前,我还经常听到父亲说,他在放羊过程中,会见到一些野猪,在某个山谷拱着草皮,他还经常见到有野兔出没,有刺猬出没,有一些不知名的小动物出没,甚至还有诸如熊、鹿、獐子之类的动物出没。但突然间,它们就消失了,消失得让一些人不知所措。到现在为止,我还不曾亲眼见到过刺猬,更不曾亲眼见到过熊、鹿、獐子之类。我所接触的大地,早已不是完整的世界。

      滇西北那些众多的村子,在这里姑且用A来代替。在这里,A村可以是一个真实的村子,也可以是一个虚构的村子,还可以是一个可以任人随意猜测与定义的村子。A是二十六个字母的开头,A是开始,但我不敢想象A村的结束。有时,我想用文字制造一个充满舆论效应的村子,在这个年代,似乎只有舆论的介入,某些现象才会得到重视。但更多时候,舆论只是暂时性的,重点还是应该归结A村本身。A村是一个可以随意对号.入座的村子。A村的特点可以大致归结为:神灵逃遁,山河破碎,欲望膨胀,灰头土脸,水土流失……

      我进入了A村,有时是深入,有时只是经过。有一次,我搭乘一辆客货两运的卡车,司机是一个年纪和我相仿的年轻人,技术娴熟,在那些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快速驰骋。他不怎么喜欢说话,’一直把音响开到最大,都是一些辽阔高远的藏歌,其中有一些藏歌,总是唱给大山,有种天人合一的意思。车外是连绵的山,但与歌里的山不一样,歌里我听到的是青山,完整的,容纳地气的,神灵居住的,而车外是残碎的斑斓,破落不堪,甚至乌烟瘴气。多数时间,走路,曾经因为走路,我发现了一片长得茂盛的茅草地,以及在里面生活的小动物,我甚至还猜测,它们是幸福的,我甚至还想成为它们中的一员。我还想发挥天马行空的想象,试图以各种方式进入滇西北的这些A村。

      A村,不足百户,大部分房子土木结构,偶尔也能见到钢筋混凝土的建筑。从那些建筑上可以看出,A村与木头的关系最密切,钢混房里依然不可缺少木头。墙壁一律被粉刷得灰白刺眼,那些过去年代的各类标语,已经被覆盖,一段时间一段记忆,因而被石灰封存。A村的那些墙壁似乎是在提醒人们:我们生活在当下。当然生活有时需要一些历史,真实的,警醒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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