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聂南，你说山那边是什么？”
“还是山。”
“聂南，我真想走出去看看。”
我摘下耳机，看见你憧憬的看着窗外，那里云雾缭绕，也许真有别样天地。我没有告诉你，凭你的本事，肯定能环游世界，吃遍五湖。可惜，来不及看你离开，我却先说了再见。
（四）
我父母误打误撞的投资了煤矿，一夜暴富。两人开着奥迪一路颠簸只想把我带回城里，弥补他们缺席的时光，我说我想留下陪爷爷奶奶，他们却说镇里没有高中，我早晚得去城里。我与大伙一一告别，最后才找到你，你捧着书坐在院子里，我说我要去城里了，你没有接话。我从兜里掏出我心爱的MP3塞进你手里，
“安贝，你一定要来城里上高中。”
说完我就转身跨了出去，抱歉，原谅我先转身，我只是一个胆小鬼，无力面对你亲口说出再见，更没有勇气再看见你在我面前掉眼泪。就当我，永远是躲在你身后的那个孩子，永远，永远。
在山里迂回许久，车终于驶入开阔之地，鳞次栉比的街景，吵嚷喧闹的人群，五光十色的夜景，生活哗的一声扯开另一个世界，父母急切的将一切好的东西摆在我面前，他们给我买四位数的衣服，吃下以前一年收入的酒席，将我安置于空荡荡的别墅里，早晚轿车接送，躺在厚厚的床垫上，我却失眠，我开始怀疑这一切是否只是一个梦，也许再睁开眼就能回到那个潮湿落后的小镇，后来，我才明白，也许那个小镇里的一切才是我做过最美好的梦。
父母阔绰的捐了一笔，城里最好的高中就五星级别的把我迎了进去。你没有前来赴约，当我站在新生名单前反复核对了几次之后，我失望的告诉自己，也许就连你，都是我梦里的杜撰。就这样，我开始接受并这一年里，我足足长了十五厘米，母亲欣喜的归功于城里的营养好，紧接着，父亲一脸严肃的对着母亲说，
“以后别老提城里，城里的，你以后就是城里人，别这么没有见识。”
母亲唯唯诺诺的点头，我知道，他们是要彻底断了自己的根，洗清一切曾让他们低人一等的背景。我只好将此深深掩埋，我舍不得扔，更舍不得毁。
高一结束时，我已长到一米八，成为校篮球的主力，周围已有一帮与我一样家境优越的兄弟，没有人问过我过往，我愈加沉默。
高二开学，已有女生给我递各种纸条和礼物，我一一回绝，兄弟们问我是否看上了谁，我笑着说，只是觉得这样挺酷。可是，就在我与你渐行渐远的时候，你这样扎眼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兄弟们结伴去高一发掘美女时，经过闹哄哄的人群，我就看见被人孤立的你，那时的你还穿着镇里常见的白球鞋，鞋边已泛黄，两条辫子垂到腰间，崭新的校服上却有十几条缝补的痕迹，宛如一条条小虫，蛰伏在上面，
“真恶心，土得掉渣了。谁愿意和她在一起啊。
“是呀，她的同桌用剪子故意剪坏她的校服，她也不愿意离开。”
“肯定是家里很穷，你看她的鞋，哎哟哟，好像上个世纪的。”
“不会是穿越了吧。”
周围的人哄笑一团，你红着脸盯着自己的鞋，良久，仰起头，大步流星的穿过人群，两条辫子轻轻地跳动着，一如当初模样。
“聂南，这个姑娘有意思哦，明明处于劣势却还傲得像只天鹅。”
我没有回答，他却凑到我耳旁，他说他要追你。
我扭头就走，与你背道而驰，我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忐忑的等着结果。电话那端很快回复一切办妥，我不自觉的笑了，信心满满的期待着。
（五）
很快，再见你时，你已换了一副模样，头发修剪过后散了下来，像绸子一般闪着微光，崭新的匡威布鞋和校服，看你捧着书大步流星走过人群时，我身后的兄弟不住的惊呼时间真是一把美容刀。
我就这样安静的看着你，你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对上了我的眼。那一闪而过的欣喜转而变为一汪静水，你转过头不再看我。我知道，你定是察觉到了些什么，我害怕你误解，急忙跑上前去追你，却被他捷足先登，
“嗨，美女，我是高二一班的杜兮，我喜欢你。”
你有些诧异，定了几秒之后你蹦出了谢谢二字，留下莞尔的他和黯然的我，你根本就不曾打算给我机会解释。放学后，我坐在车里看见你从教学楼里走出来，酝酿很久也不知如何开口，你越走越近，我鼓足勇气打开车门，一把拽住了你，你刚想逃，我就把你塞进车里，利落的跳上了车。你赌气不看我，我挠着头终于说出，
“我等了你一年，以为你忘记我们的约定。”
你转头时已满是泪痕，带着哭腔，
“你以为我愿意，一中录取分数很高，我们镇里教学质量不好，我第一年没考上，拼尽全力多复习一年才勉强进来的。”
不管过了多久，我还是无法面对你的眼泪，整个人呆滞在一旁，你转而露出一丝笑容，
“我以为你故意和我撇清关系呢。”
你从兜里掏出我送你的MP3，将一只耳机塞进我的耳朵，自己戴上另一只，熟悉的感觉再次席卷心头。那晚，我带你去了你以前一直向往的KFC，看你局促不安的样子，我鼻头一酸，深深地吸了一下，你像个孩子一般夸赞那里的冰淇淋是世界美味，我从兜里掏出纸巾拭去你嘴角，鼻头的冰淇淋，你羞红了脸，不敢再看我。
“聂南，你已长成大人模样了。”
我故意挽起袖子，露出胳膊，小说精选
“看，我可是名副其实的MAN了，以后跟着我混吧。”
“少来，以前是谁只知道躲在我身后鼻涕妞妞。”
些许是窗外的灯景太过恍惚，折射出你璀璨的笑靥，我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滑过你的脸庞，你的手掌落在我的手上，感觉到一丝细密潮热的汗液，我看见你的眼里全是我的倒影，从第一次到现在，一幕幕，只属于我们的童年与青涩时光，贯穿在彼此生命之中。
我牵着你的手逛街，给你买很多漂亮衣服和鞋子，带你吃边大街小巷的小吃，带你去你看电影，享受你靠在我肩上的温柔。
你生日那天，我在家里为你举办了一个盛大的party，把你打扮得像个洋娃娃一般，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重重的吻了你。杯酒交错之后，我在洗手间发现蜷缩在角落泣不成声的你，我搂过你，将头埋在你的颈窝中，闻到你独有的体香，你突兀的蝴蝶骨展翅开来，我问你怎么了，你什么也不说，你的眼泪一点点淹没我的心，我松开你，大声的质问你，
“安贝，你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呀。”
你咬着唇摇头，我却彻底被激怒了，
“你不要只会哭，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呀，你想折磨死我啊。”
我的拳头重重的落在镜子上，听见碎裂的声音，心里也裂了开来。你握着我流血的拳头，不知所措的呢喃着，那是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见你如此慌张。些许是酒精的作用，我一点点的闭上了眼睛。
醒来时，你守在我身边，手端传来细碎的疼痛，头里空空，我支起身来，惊醒了你，杜兮端着切好的水果走了进来，他看你的那个眼神，赤裸裸的全是心疼，血流逆流，我忍不住挥了拳头，将盘子打落在地，他收敛起所有情绪，把你推出了房间，锁上了门，他问我，
“聂南，你是真心喜欢安贝吗？”
“屁话，瞎子都看得出来我们彼此喜欢。”可是，她不快乐，你也不快乐。”
杜兮一片片拾起地上的水果，他说，聂南，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安贝是什么情况吗，那时的她面对这么多不友善的对待，并没有看轻自己，骨子里全是骄傲，不顾一切的骄傲，深深的震摄住了我。可是跟你在一起后，她变得低微，她不敢违抗你，不敢表达自己的想法，你按自己的想法把一切全加在她身上，你有想过她喜欢与否，爱你让她变得小心翼翼，她怯懦于现实的差距，她害怕跟不上你的脚步，担心融不进你的圈子，喜欢你，成为她最大的桎梏。
那一晚，我想了很久，想了很多，我终于明白隔在我们中间的是些什么。
（六）
你最喜欢的奶茶店里，隔着小圆桌，我一直沉默，你试探的开始讨好我，给我说童年趣事，给我说班级趣闻，你每换一个话题，每一次征求的语气，只能让我下定决心说出分手。那一刻，你低着头，想了很久，你说，
“聂南，你是不是嫌弃我是山野丫头。”
“不是。”
“那你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不是。”
“那你不喜欢我了吗？”
“不，我一直喜欢你，很多年了。”
“那……”
“因为我要让你快乐。”
“可是我不觉得不快乐。”
“安贝，你听我说，我喜欢你，也会等你，我不忍心看你患得患失丢掉自己，你记得吗？你给我说过你想走出那山，四处看看。所以，你要加油，等你飞起来了，我还像以前一样躲在你背后，一直跟着你。”
你似懂非懂的点头答应，我们两立下了新的约定。我知道，只有等你真的变成天鹅，你才能放下心里的自卑，与我齐飞。我们回到了多年前的模样，你拼命的学习，成为班长，考上第一，而我在楼上默默关注你。
偶尔，路过我打球的操场，你会驻足加油，遇见我和兄弟打闹，你会叮嘱一句，早点回家。每当收到你姐姐给你邮寄的包裹和信，你总会与我一同分享，你告诉我你姐姐已在深圳开了家小饭馆，生意红火，生活幸福。看着你满足的抱着她给你买的衣服和鞋，我有多心满意足。
父亲涉足地产界，生意越做越大，看惯了各种奉承的笑脸，他们更决心抽换掉自己以往的一切，看着母亲趾高气昂的训斥着家里的佣人，看着父亲越来越大的排场，我分外的想你，于是我避开了所有人，逃离那处牢笼。当我站在你寝室楼下大声喊着你的名字时，你穿着拖鞋就跑下楼来，我紧紧的抱着你，
“安贝，我想念小镇，我不想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讨厌，又占我便宜，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你的话语明显是嫌弃，眼里却全是宠溺，你拍拍我的背，安抚着我。这些年，你早已从小胖丫变成了瘦弱的少女，而我也不再是需要你保护的孩童，可是每次脆弱时候都只能有你可以依赖。
我把内心的矛盾说给你听，你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揪着我的脸，
“聂南，你真是太可爱了，你怎么能这么善良，嫌贫爱富是人的劣根性嘛，你何苦为难自己。”
“可是，没有根哪有人。”
“聂南，如果你爸妈嫌弃我怎么办？”
“那我们就一起回到小镇，爱谁谁。”
“我姐拼尽全力要逃出来，你却一直嚷着要回去。真傻！”
为了鼓励我，你送我一份特别的中国地图，把每个你想去的地方都标上了记号，你说等我们牵着手走遍了，就回到小镇终老，你的那份期待，是我至今不能忘怀的想念。
我发了疯一般读书，只为能遵守我们的约定，七月份，待通知书下来的那天，我辗转几个小时的车程，回到了久别的小镇，这些年，一切如前，爷爷奶奶含着泪一遍遍在通知书上摩挲。我爬上那半人高的围墙，大声喊着，
“安贝，安贝，我考上了S大了。”
你从屋里跑了出来，在院子里转了几个圈，我从围墙上跳了下来，抱着你手舞足蹈。那一晚，镇里的人端着自家的小菜凑到爷爷奶奶家为我贺喜，我拉着你的手站在月光下，为你唱着周杰伦的《简单爱》，大人们也跟着起哄，爱，这么单纯，没有悲哀。
真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爱能不能永远单纯没有悲哀，唱着歌一直走。（七）
去大学报道的那天，你躲在机场的柱子后面，目送我进了安检，父母离开以后我又溜出了安检，敲着你的头，叮嘱你加油，
“安贝，这次要是再失约你就是猪。”
你的头点的像波浪鼓，其实我知道，凭你的实力考入S大是很容易的，可是我还是不能容许有万一，所以即使我很想你，我也不敢随便打扰你。
很多次，我悄悄潜回一中，远远地看你一眼就觉得很满足，你很努力，瘦了一圈，眼圈也黑黑的，我打电话说你像只熊猫，让你注意休息。你边笑边质问我怎么知道，我敷衍说梦见了，你狡黠的说你不会是偷偷来看我了吧，我尴尬得要挂电话，你在那头咯咯发笑，
“聂南，你真傻，不过，我一定会和你会合的，你放心吧。”
时间很漫长，想你更漫长，我每天以秒度日，你说让我打打球分心，我照做了，可还是想你，你说那就好好看书，我看着书，还是想你。这样煎熬，终于等到了你高考，你不知道，我甚至在你考前去上香许愿，看着你满脸轻松的走出考场，我知道，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果然，通知书下来，你与我同学校同专业，
“安贝，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间长了你会厌烦的。”
“不会，要烦早烦了。”
安叔叔准备了一桌小菜，郑重的把你交付给了我，爷爷奶奶也如愿以偿。又到一年雷雨季节，窗外电闪雷鸣，可我们还是紧紧握着手，一起说着小时候的趣事。
突然，门被撞开了，一个中年男人一身泥泞的闯了进来，他说他老婆要生了，来请安医生。安叔叔提起桌上的箱子慌慌张张的就跑了出去，你看见落下的手电，非要送去，我要跟你一起，你挣开我的手，
“聂南，等我。”
我不记得自己等了多久，直到第二天天明都没见你回来。爷爷奶奶也开始着急，出门去打听了，我在院子里里来回的转，猴子慌张的跑了进来，他说，昨晚的暴雨引来泥石流，你和安叔叔一同埋在了里面。
你们的尸首由于埋得太深根本找不出来，我侥幸的想着也许，像偶像剧那样，你还活着，只是受伤失忆了，不记得回来的路。
出殡的那天，整个镇里受过安叔叔恩惠的人都出动了，我才知道这么多年要不是他固守于此，这里早已是一片空城。我已听不清周围的人都在说些什么，我只听见你在我耳边不停的说着，聂南，等我。
学校打来电话要我去收拾你的遗物，东西不多，我统统都给带了回来，衣服里还残留着你的体香，我抱在怀里，蹲在门槛前失声痛哭，只是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探出头来看我。
当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门口时，我大声喊到，
我就知道你没死，安贝，安贝。”
我紧紧的抱她在怀里，她扬手给了我一耳光，
“我是安心，我妹妹呢？我爸爸呢？”
没有人回应，我们两同时坐在地上，直到天黑。安心要看你的遗物，我一件件搬出来，夹杂在衣服里的纸就这样掉了下来。
你说，你知道给你寄东西的人是我，也知道是我鼓励你蜕变成一只拥有雪白羽毛的天鹅，你说当你放下无力的自尊之后终于明白那是我对你的爱护，于是你明白，喜欢一个人，是要学会多变的，他若强，你就弱，他要弱，你就强。只要相爱，总会有办法在一起。
（八）
安心举家回到了小镇，她接替了父亲的职责，继续守护着这个地方，她说如果不是她自私的离开，也许活下来的就会是你，可是我不信，我觉得她说了谎，你只是失忆而已，一定会回来的。于是我带上我们的地图，走遍了所有你向往的地方，一个人喃喃自语，也许，某一天，某一地，真的会遇见那个失约的你，我一定拽着你的衣角，再也不放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