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当我在寒山寺看到一支从墙角冒出来的桃花时，不禁想起了一首词。
春光还是旧春光，
桃花香，李花香。
浅白深红，一一斗新妆。
惆怅惜花人不见，
歌一阕，泪千行。
春光依旧是旧春光， 改变得不过是人心罢了。
比如，我。
又比如，苏临。
1.
帝京落了一场雨，浇打在颜倾宫的桃花林里，凋零一地残红。
霜儿去内殿取了把伞出来，递给我，说“ 娘娘每到这个时候，总是会去桃源走走。”
是的，桃源，苏临在我十八岁那年，以这十里桃花为聘，娶了我。
彼时，我责备他劳民伤财，没那个必要，更多的确是满心欢喜，连遇见一向讨厌的苏雪都是溢满了笑容。
时隔多年，每当想起以前那些岁月，我总是会有一种错觉，苏临从没爱过我，而我也没有遇见过他，我和他不过是万千红尘中的陌生人，谁也不认识谁。
可惜，我说了这都是错觉，是强加在心里面自欺欺人的想法罢了。
唯一没变的，是这桃源，是这三月时节的雨。
苏临来的时候我刚从桃源回来。落花香满衣襟，薄暮烟茵迷。他似乎已经来了很久，旁边的茶早已凉透。
“臣妾参见皇上。”施了礼，落坐于一旁。
“去哪儿了? ” 他并没有看我，而是望向窗户外面。顺着苏临的视线看过去，此时雨已经歇了，空气里还弥漫着雨水的味道，夹杂着花香，烟雨雾霭，倒不失一番好景。
我突然就很想笑，然后就真的笑出了声。经过岁月的洗礼他变得越发深沉稳重，容颜一如既往的俊朗，时间仿佛在他身上停止了一般，并未留下多少痕迹。
苏临偏过头来，讶异地看着我。
“ 今天是桃花节。 ”
他淡淡点头，表情无甚起伏。
我亦淡淡地笑，打了个哈欠：“ 皇上若是无事，就请回吧，臣妾有些乏了。 ”
苏临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我只笑不语，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拂袖而走，却没料到会被他一把拉进怀里，他说，“ 晚凉，我们回到以前好不好。”语气无助的像个孩子。
我摇了摇头，挣开他的怀抱。笑道：“ 皇上难道觉得现在这样不好吗?”
苏临只是淡淡的看了我一眼，终究是什么都没说，走出了颜倾宫。
2.
是夜，月凉如水。薄雾昼起，暗影沉香。
虽已入春，这夜里还是带了些许凉意。
刚从殿外出来，远远地便瞧见素盈宫掌了灯，笙歌从那边传来，灯火阑珊。
行至玄关，霜儿刚想说话，突然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我向她摆摆手，转过身看向来人。
一袭红衣似火，跟她的人一样，肆意而张扬，从来不懂得什么叫做收敛。
是苏雪。
却也在意料之中，她早该来了不是吗。
伸手理了下被风吹乱的流苏，神态慵懒“公主三更半夜到我这颜倾宫来，是有事吗? ”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又把视线转向素盈宫的方向，讥笑道：“我是怕皇后娘娘寂寞难耐，特来陪嫂子说说贴心话。”
“哦? ”轻轻地笑开来，拉起她的手往殿里走去。“既然公主这么为本宫着想，本宫怎好佛了公主的意呢。”
她用力地甩开我的手，嫌弃到“最受不了你这个，夏晚凉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顿了顿又接着说：“皇兄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本公主却是不能这样放了你。”
摇了摇头，有些无辜的看着她“ 本宫不知道公主在说些什么。”
她听后大笑两声，连眼泪都笑了出来。“额驸的死你敢说跟你没关系。”
我依旧摇头。
“是吗，我的好嫂子?”她敛了笑反而冷静下来“你会后悔的。”语毕，便扬长而去。
有晚风拂过，我迎风而立，寒冬已过，为何春意还是那么凉。
3.
三月桃花时节，林间花影扶疏。
眉清目秀，一袭青衫长身而立。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苏临。
他就站在桃花树下，任风吹起他的衣裳，任花落满他的衣襟，眼底溢满了惆怅。
就是那么忧伤的一双眼睛，让我有了守护他一生的念头。
从此，只爱好于舞枪弄剑的将军府大小姐，也开始学刺绣，写诗词，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配上他，能够嫁给他。与他闲时下棋赏花，忙时研墨添茶。
那日，他满身是血倒在了我面前，我第一次明白什么叫手足无措，什么叫痛如锥心。
慌慌张张给他止了血，上了药，衣不解带的守在他面前，生怕他就这样醒不过来。
索性苏临命大，撑了过来。
彼时他不认识我向我道谢，连声音都是那么好听。他说他叫苏临，他说他还有事，他还说他处理完了这些事便会回来找我。
我只是淡淡的笑，心却跟明镜一般什么都知道的。
苏姓是国姓，天下姓苏的不少，叫苏临的却只有一个，那便是当今太子。
我虽然不关心朝堂之事，但是每回经过爹爹书房也会听见那么一两句。如今皇上垂危，外戚掌权，苏临受伤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说的都是箫贵妃想杀了太子，好扶持自己儿子当皇上。
这么危险的局面，苏临他能赢吗?
我担心他，于是便偷偷出府去找他。
4.
暮然惊醒，天空已泛起了鱼肚白。
一夜未眠，困意如潮水铺天盖地般袭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苏临，他坐在床边，大手温柔地划过我的脸庞我的眼角眉梢。
见我醒来，他略带慌张的收回手，语气带了几分歉意“是朕弄醒你了。”
我摇摇头，表示有些意外。自从上次争吵后苏临他有多久没来这颜倾宫了，以至于我看见他就有种流泪的冲动。
他也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唤霜儿端来衣物，便动手为我穿戴起来。我愣了会儿。苏临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倒让我有些手足无措，忙打断了他“还是臣妾自己来吧。”
他也不恼，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那好，我在外面等你用膳。”
苏临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却让我感到格外的温暖。
从内殿走出去便看见苏临坐在桌子旁，以手支颚，不知想到了什么，时而笑笑。
就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站在桃花树下的少年，温雅如玉。
“皇上。”我唤他，“再笑下去菜都凉了。”
苏临回过神，拉我坐下。“来，吃饭。”便一个劲往我碗里夹菜。
我搁下筷子，只是看着他。他眼里的深邃望不见底，就跟他的人一样令我琢磨不透。
帝王心事，又有几人猜的透，辨的明。
我叹了口气，状似不经意间问道“听说额附和姜丞相死了?”
苏临点头，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最近朝堂有些乱。”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之间整个殿里变得安静起来。
打破沉默的是苏临，可他的话却让我如坠冰窟。他说“朕欠皇后两条命。”
我笑了笑，自嘲地扯开嘴角。苏临他今天来分明是警告我罢了。可笑的是，我差一点就陷在他的温柔里。
我便想起那年苏临刚走，我担心他于是偷了爹爹的兵符去找他。
那时方是仲春，桃花开始凋谢。
赶到城南的百木林时，死伤一片。我当时就急了，忙举起兵符喊到“救太子，斩奸贼。”
士兵得令蜂拥而上，双方打在一起难分难舍。 苏临就站在那头，对着我浅浅地笑。
5.
春雨更漏打芭蕉，雨歇潇潇，自是有人恼。
最近这天气倒是应了那一句春雨绵绵，一连落了个三五天也没有要歇的阵势。
霜儿前些日子采的桃花正好借这雨令来酿酒。
我便让人搬了把椅子放在一旁，坐在上面看书。
有脚步声传来，我抬起头便看见哥哥。他依旧是那一身月白锦衣，逆着光走过来，一把抢过我手中的书，眯起眼笑。
我有些惊讶，见四周无人才放下心来。
“哥哥怎么来了。”
“计划全部提前，顺便来看看你。”
“三天后是一年一度的点灯大会，我会安排好一切，成败都在此一举。”他眼里的恨意是那么明显。
我点头应是，表示会安排好后宫的一切。
哥哥叹了口气，有些怜惜地摸了摸我脑袋。“事情成了之后，我们兄妹俩就游历天下，去你想去的地方。”他的脸被香炉里升起来的烟遮住，看得不太真实。
我突然便有些害怕，连忙拉住他的手，拉地很紧很紧。“哥哥，不管成败你都要保证好好的。”
哥哥淡淡点头“晚晚放心，一切都有哥哥。”
这句话莫名的温暖，我怔住眼泪便落了下来。
以前苏临也这样对我说过，晚凉，你还有我。
那是我刚嫁给他不久，先皇去世，萧贵妃掌权，爹和哥哥领命包围皇宫。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爹被箭射中从马上摔了下来，哥哥失踪。最后是苏临找到我，他对我说，晚凉你还有我。
当时我是多么天真，多么天真的信了她。
五年后，当失踪的哥哥写信约我在百乐门见面，一向温柔的哥哥是多么痛心疾首，冲我吼到“夏晚凉，夏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我除了莫名其妙外更多的便是沉寂在哥哥归来的喜悦中，赶紧拉着他嘘寒问暖，却被他一把推开。“夏晚凉，你知不知道你居然跟你的杀父仇人生活在一起。”
我当时就给了他一巴掌，极其的不相信。“夏晚轩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那是哥哥第一次在我面前哭了。
那也是我和苏临发生改变的一切原因。
苏临他不相信我，他不相信夏家，他扼杀了先皇犯的错误，太信任枕边人以至于被外戚掌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