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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伙青年

时间:2015-10-24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鼎人  阅读:

  我插队那个小山村,农民不称我们为“知识青年”,而是简称“青年”,知青下乡不久,又下来了一批特殊人群,一些被称为“二十一种人”的城市居民,年龄大多在五、六十岁开外,故此,农民发明了一个另类的称谓:“老家伙青年”!

  在我那个队,清明节前后,就下放了这么一个家庭,夫妻俩带着两个孩子。据说这个家庭的女主人原是地区医院的医生,男人似乎无业。他们家男孩十五、六岁,患有癫痫病,已经辍学,女儿十一、二岁,下乡后入了大队小学念书。这个家庭就住在我的隔壁,一间四壁透风的茅草房。

  农民就称他家男人为“老家伙青年”。

  这家女主人很能吃苦,他们下乡时正值农忙时节,她每天都随着妇女们下田拌泥巴,田水冰冷刺骨,且多蚂蝗,女人回家后还得做饭洗衣,操持家务,我却从未听她抱怨一声。那位“老家伙青年”倒是从不下田干活,每天就在家教儿子念书,看护儿子,偶尔也会在房前屋后转悠转悠。他不会做饭,连烧柴灶都不会,女人做饭时他就在灶旁相着,每当柴火烧烬了,他就会叫女人“快添柴,快添柴”,在我看来,他就整一个游手好闲的主。

  原本我们之间并无交集,这对夫妻的年龄,与我父母相若,且是带薪下放的,虽然工资一定是打了折扣的,但到底是过着略有油荤的生活,我们灶台相近,每每闻到他们的锅里偶尔散发出的幽幽油香,心里便会生出一些隔膜来。可一次偶然的机缘,却让我与这位“老家伙青年”成了莫逆之交。

  •   那一天,春雨绵绵,寒风凛冽,这种天气照例是不用出工的。于是我就窝在茅屋里,享受闭门读禁书的乐趣。记得那天我在灶膛前一边烧火一边看书,那是一本快翻烂了《古代散文选》,正读着文天祥的《正气歌》,那位“老家伙青年”居然在他们家的火塘边随声附和起来。“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我不无惊愕的瞅向这个貌似猥琐的男人:“你也知道《正气歌》?”

      “是的,我从小就读《正气歌》,五六岁就会背了。我们老家那地方,要是死了人,凡识字的都一定要念《正气歌》的,可以辟邪。我很小的时候,奶奶就教我背《正气歌》。没想到你们这些知青也会读《正气歌》。”

      “我也是读着解闷。”

      于是我俩从《正气歌》聊起,聊李白、杜甫,聊《红楼梦》,聊鲁迅……此后我俩就成为了经常火塘夜话的莫逆之交。但我始终不知道他的来历,他不说,我也不问,他让我叫他老刘,他是北方人。

      不久后的一天,大队下达了一项“重要而光荣”的任务,要求每家每户屋顶的瓦上涂写“忠”字,据说上面有指示,要以此方式表忠心,过些日子公社还会下来开现场会的。我们队就将这项“重要而光荣”的任务交给了我和老刘。这项任务我是极乐意做的,工分虽然不高,但活计轻松。老刘也挺乐意,他仿佛得到了一个施展才能的机会,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第二天,我俩备好梯子,调好石灰浆,就开始上屋揭瓦了。写字的活自然是我干,老刘就给我扶梯子,调灰浆,递灰桶。事不经过不知难,不料这个活做起来竟是相当的不易,费尽力气,一天下来,总算给四家屋顶瓦上写上了忠字。下午收工时,队长远远望着那几家屋顶,颇为高兴,可老刘却并不满意,他左看右看,总说不行不行。

      晚上他对我说:“这个活我俩缺乏事前规划,这样不行,明天要改进一下。”

      我问他怎么改进,他说:“首先,字要写得横短竖长,屋顶是斜面,你在屋顶上看着字很方正,可远远看着就成了扁扁的了,这样一来,忠心都变了形,其次呢,石灰水里要添点元明粉,不然,一场大雨下来,字都会被冲刷得糊糊涂涂,弄不好我俩会犯大错误的。”

      说实话,当时我尽管觉得他有点迂腐,但也不能不佩服他的心思细密,考虑周全。

      第二天,我俩就按照他说的办法调石灰浆,字体大小,横多宽、竖多长,也都按照他的指示操作,那几个先一天写下的忠字,也做了加工补料,几天累下来,总算完成了队里二十几间瓦房屋顶表忠心的活计,一时皆大欢喜。

      不出老刘所料,连续三天的暴雨,我俩刷的忠字灿然如新,其他队屋顶的忠字,基本都被雨水冲刷得一塌糊涂。大队支书见状,不禁勃然大怒,说是要追查那些队的责任,差一点就要抓阶级斗争新动向了,而我们队就受到了大队表扬,还嘉奖了两百斤碳铵指标。同时还指示,要我和老刘负责全大队重新写忠字的任务,我的工分由各生产队分摊,而且必须是全劳力的工分,老刘还不是社员,他没工分,但要管一天两顿饭。

      这个成绩,让乡亲们把我这个“青年”和他这个“老家伙青年”狠夸了些日子。老刘也非常开心,那天他执意不让我自己做饭,拉着我去他们家吃,还开了一罐印着英文字母的罐头,我生平第一次吃那种罐头肉,真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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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月以后,公社忽然又来了一个指示,说以前屋顶写的忠字,都要涂掉,据说上面不让搞红海洋了,跳忠字舞,早请示、晚汇报之类的活动都要停止。

      听完指示的那天,老刘颇有些失落状,夜晚我俩坐在禾场聊天时,他不禁幽幽的自言自语道:“怎么忠也不要了,忠孝节义,忠为首啊!”

      我甚无语。

      许多年以后,我曾经回过一次那个小山村,据村里人说,我回城后,这个家庭还在村里呆了两年,他们患癫痫的儿子早已病亡,女主人后来落实政策回了县城医院,女儿也考到省城的医学院了,后来也在县城工作,老刘却一个人回了北方,以后就不知所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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