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星移位,天火降,君主崩。
当叶商赶回锦州的时候,举国上下,一片缟素。池阿白站在高高的七星塔顶,迎风而立,呆呆望着叶商归来的方向。
听宫人说,那晚,君上在望月台上赏月,忽然有火团从天而降,恰好落在望月台上,君上大惊之下,避而不及,竟被天火活活烧死。
“阿白,你说真的有降天火这回事吗?”七星塔顶,叶商喝的酩酊大醉,把头伏在池阿白的肩头,问道。
“也许有吧,古书中曾有记载,但从未有人见过。”看着叶商颓废的样子,池阿白也跟着伤心起来。
“阿白,如果有一天天下大乱,你一定要走的远远的,哪里没有人,就到哪里去,没有人的地方,就不会有战争。”
池阿白伸手抚了抚叶商的头,柔声道:“新帝还小,朝中还等着你主持大局,叶商,你振作点儿。”
巨大的天幕悬崖头顶,冷风飒飒吹过,叶商伸手揽着池阿白的肩膀,喃喃自语,“阿白,你身上好香……”
(四)
再次踏上去云州的路,已经是三个月以后了。天地间总是笼罩着一种不安分的气息,各州好像都不安于如今的平静,暗流悄无声息的涌动不止。
锦州君主崩,新帝年幼,将军叶商辅政;云州君主病逝,王后月姬摄政。
当叶商到达云州时,刚一下马,就有一只羽鹤仆仆楞楞的朝他头顶飞来。他心下一烦伸手将那只羽鹤抓住,正要丢开,却听到身后有女子咯咯娇笑的声音传来。
再熟悉不过的笑声,让叶商一惊,回过头,看到池阿白就坐在不远处的高墙上,手里拿着几枚栗子,剥了壳,正在喂几只羽鹤。
“叶将军,这羽鹤不过是替我问候问候你,你可不要恼了!”池阿白笑道。
叶商看着池阿白的笑脸,心中的怒意早已经消了七八分,手一松,那羽鹤便挥挥翅膀飞走了。“阿白,你怎么也来了?”
“我一个人闷得慌,就来云州玩玩,怎么了,你不会嫌我麻烦吧?”说着,池阿白将一枚剥了壳的栗子朝叶商砸了过来,叶商手掌翻飞,竟接住栗子,放在嘴里吃了,然后狡黠笑道:“阿白,你不妨算算,你和云后相比,谁更美,嗯?”
池阿白听了,秀目圆睁,手抚着额头上的红疤,打了个呼哨,霎时间几只羽鹤全都呼呼啦啦的朝叶商撞了过去。
走在云宫里,叶商还在抱怨池阿白小心眼,不过开了句玩笑,就发这么大火,害得他差点破了相。结果一回头,发现身后的池阿白竟然不见了。
叶商大惊,问身后的宫女,那宫女说,池姑娘刚才看到假山后面有一片牡丹园,甚是喜欢,就往园子的方向去了。叶商无奈的摇摇头,忽然间,不知怎的,又想起初见月姬的场景。神思之间,竟仿佛又闻到了牡丹花的香味。
当再次从华云殿走出来的时候,叶商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没想到,此次结盟之事,竟如此顺利,月姬竟然答应了叶商联合对付幽州之事。看来月姬要比云州君果敢的多了,要不是云君崩了,这次恐怕也不会顺利。
想到云君的死,叶商又忽然想到锦州先帝的死。两国君主先后死去,真是匪夷所思,难道真的如阿白所说,荧惑守心,则东宫易主。
找到池阿白时,她果然正蹲在一株牡丹花旁发呆,叶商一看,忽然愣住了。
彼时那株牡丹正开的娇艳可人,火红火红的花朵,恰好映着池阿白的面颊,她额角的伤疤被花瓣挡住了,娇红映照之下,她的脸庞明净如玉,清秀如水,一缕秀发被风吹起,她嘴角一勾,眼神灼灼,当真是美艳不可方物。
“阿白!”叶商蹑手蹑脚的走到她身后,猛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池阿白身躯一颤,腾的站了起来,瞪着眼睛怒道,“你想吓死人啊!”
“你很喜欢牡丹花么?”叶商笑道。
池阿白转过身看着满园盛开的牡丹花,默默良久,半晌,方才开口道:“看来,这云后也非同一般。”
“她是王后,把持云州朝政,当然不是一般人了。”叶商笑道。
池阿白指着满园的牡丹,对叶商说道:“这片牡丹园,你进去过没有?”
“没有,这是王后的花园,怎么……”
“这里面的花株和石头,看似凌乱,实则暗合五行八卦之势,你若进去,恐怕就出不来了。”叶商听了一惊,“想不到云后竟然还懂这个。”
池阿白忽然回头,对着叶商粲然一笑,道:“谈的怎么样了?”叶商略思索了半刻,沉声道:“阿白,你先回锦州去吧,要打仗了。”
池阿白很听话的点了点头,“叶商,人世不平,天意如此,这场大乱恐怕在所难免,你会好好回来么?”
叶商捧起池阿白的脸,将一朵半开的牡丹花别在她的鬓边,笑道:“会的。”
(五)
叶商第一次见到打仗时还面着轻纱,身着轻衫的人,月姬就是这样。当两兵交接的时候,叶商一直处在离月姬不远的地方,生怕她有什么不测。
然而月姬的武功实在诡谲莫测,一柄长剑在手,剑光密布周身,一招一式都如同银碗盛雪,白鹭藏霜般不露痕迹,其所到之处,人坠马亡,且自己毫发无损。
云军士气大震,越战越勇。眼见幽州军节节败退,叶商以为这一仗,是赢定了。虽然战争刚刚开始,但至少对幽州来说,是一次不小的打击。
这时,不远处,血雨纷飞的战场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白马将军,气势凛然,奔腾而来,在纷乱的战场上,格外显眼。他穿着银色的盔甲,脸上带着狰狞的面具,手中的长剑泛着凛冽湛然的蓝光。
然而叶商发现,那白马将军武功虽高,却像是受了伤一般,手臂劲力不足,总觉得好像下一刻就再也举不起来剑一般。
叶商这才稍稍放下心,他知道,这将军绝非月姬的对手。
果然不出叶商所料,不过短短半盏茶的功夫,那白马将军就明显落了下风,甚至连剑都拿不稳了。
一道剑光划过。“留活口!”叶商喊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因为月姬的剑,实在太快。
他的声音未落,月姬的剑尖划过了那人的脸,狰狞的面具刹那间被劈为两半。他的脸露了出来,白净俊俏的脸庞上,一道血痕从中间贯穿而下。
“不!”这声凄厉的惊呼是从月姬口里发出来的,她在劈开那人面具的那一刻,忽然瞪大了眼睛,浑身好像僵住了一样动也不动,甚至有刀向她刺来,她都不避不闪,只是愣愣的盯着那人。
手中的长剑蓦然坠地,月姬身子向后一仰,竟晕厥了过去。
云州和幽州首战的那天晚上,天空中竟然惊现一轮红月,如血一般,刺眼夺目!
血月当空,九州人心大乱。
叶商站在营帐外,看着天上的红月,忽然想起池阿白那天对他说,人世不平,天意如此,此次战乱在所难免。
(六)
已经两天了,月姬依然没有醒来。随行的太医说,不是王后醒不过来,而是她自己,不愿意醒来。
叶商看着月姬紧闭的双眼,一瞬间,突然有一种冲动,他想去扯掉她的面纱,他想去看清她的脸。可是当他伸出手触碰的她的脸颊的时候,却又毅然决然的收了回来。然后转身,大步离开。
不愿意醒来。叶商不知道,什么是不愿意醒来,他也不知道那个白马将军和月姬有什么关系,他只是忽然想起了池阿白,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月姬醒来,是在三天以后,血月惊天,主帅昏迷不醒,云州上下人心惶惶。此时月姬悠然转醒,却好似再也不记得战争之事,只是站在一棵枯死的大树下,望着南方怔怔无语。
“他是谁?”叶商斜倚着树干,轻轻问道。
“一位故人罢了……”月姬的声音缥缈如雾,好像一声叹息。
“战场上,实在不该遇到故人。”
“是啊,实在不该。”月姬的语气里透着无穷无尽的绝望与心死,好像是对这个世界最后的诀别。
月姬回过头,看着叶商的眼睛,道:“叶将军,也许我们都错了。”说着,竟从袖中拿出一枚玉玺,托在手心,放到叶商眼前,“我累了,不想再打仗了。”
叶商反手一推,推开了月姬的手,“你昏迷其间,一直在叫一个名字。”
“谁。”月姬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
“是谁并不重要。”叶商定定的看着月姬,目光深沉如水,“执着于往事的人,多半是不服天命,这句话,我曾经和一个人说过。而你,和她一样,执念极深。”
“你说的对,是我执念太深。可将军又何尝不是如此,我若劝将军收手,将军会听么?”月姬的眼眸亮如辰星。
“你可曾见过,血月。”叶商的声音逐渐失去了温度。
“血月!”月姬惊道。
“就在你昏迷的那天晚上。”叶商的目光迷离不定,“血月兆示着什么,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所以,人世不平,天意如此,这场大乱在所难免,对不对?”说道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叶商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似在唇齿之间徘徊,不忍说出口一般。
暗沉沉的乌云压在头顶,天幕低垂,空气中没由的多出几分压抑苍凉的味道。
“没想到,我最终还是要负了你。”月姬的声音凉薄如雪,绝望成灰。
当叶商的剑没入了月姬的胸口时,血顺着剑身流淌出来,将雪亮的剑刃染的通红。月姬就那样站着,好像在看着叶商笑,因为她的眼睛里蕴含着微微的笑意,亮晶晶的好像天上的星。
天上忽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丝不一会儿就湿透了两人的衣衫和头发。在月姬倒下去的那一刻,叶商伸出手臂揽住了她,温软的身子此刻越来越冰。
叶商隔着她的面纱轻轻吻了吻她的脸,眸子里却越来越冷漠:
“这个世上,最难以猜算的,就是人心,对么?阿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