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大哥电话时，我正在一场相亲宴上。
场面上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不断，实际上我早已心有不耐，只是没有正当理由逃脱，不得不笑脸相迎。
不是对方有什么不好，相反，她很不错，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是老妈心中完美儿媳的最佳人选，可越是众望所归，我越觉得腻味，越想左右盘桓，越要让一干人巴巴地着急。
我冲女孩子歉意一笑，滑向接听键。一个“喂”字还没有说出口，大哥心急火燎的声音就迅速传进耳朵。
“梁晋，云松又闯祸了，正在市三院，快去看看，我们回不去。”
“行，我这就去。”我快速做好决定，抬头看对方，“你看，真不好意思，家里出了点事，我必须要赶过去。”
女孩子软软一笑，嘴角梨涡浮现,“没关系，你去吧。”
市第三人民医院距茶楼不远，五分钟不到，我就已抵达，泊好车，径直往七楼第二间专家诊室去。
云松在诊室外的椅子上候着，见我来，神情淡漠地打了声招呼，低头继续玩手机。我不理他，往诊室里走。
靠墙的白色长椅上坐着两个年轻女子。一个是穿孕妇装的准妈妈，另一个是白衣黑裙的女孩，准妈妈的耳朵上缠着纱布，隐隐透出血色。
一见此情此景，我暗叫一声不妙。这世道唯有两类人惹不得，一是颤巍巍行路的老人，一类是即将分娩的妇女，一旦沾上，后患无穷。你愿慈悲为怀，你愿承担责任，有人便想借机捏住不放，非让你山穷水尽，叫苦不迭，所以若想不被讹诈，首先须得气势上高一等，因此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你们好，莫老师吗?”
她们俩同时抬头。这时，我才将女孩的面容看清楚。
说她是女孩子，一点都没有错，看起来顶多十九岁，面孔雪白，身姿纤细，穿着一身简单的套装，可就是这样的自然、秀美，竟让我刹那间心驰。平心而论，她不是我见过的女人里最出色的，却是最不会打扮的一个。那双眼睛真叫人过目难忘，明亮似星辰，眼神清澈纯真。但是，一事归一事，我怎么会因为瞬间的失神就不顾理智?正色道：“我是云松的叔叔，过来处理这件事。没事了吧?”将目光移向准妈妈。
女孩子一听，神色愠怒：“怎么会没事?你看看我姐的耳朵!平时，你们都怎么教育孩子的!”
“那你说怎么办?”我对上那双晶莹的眸子，目光微凛。
“医药费归你们，梁云松要给我姐道歉。”女孩子迎着我的目光。
“那是自然。”我听这话合情合理，面色稍微放缓。
女孩子不响，弯腰扶起姐姐，做势欲走。
我连忙说：“我送你们。”
姐妹俩安静坐在后座。
准妈妈神色疲倦，头倚在女孩子的肩膀，女孩子半垂着大眼睛，睫毛轻轻扇动，雪白的皮肤，在车窗漏下的阳光里，仿佛透明。俄而，她的眼波微微晃动，不经意间，与我的目光在后视镜里交汇，旋即又轻轻移开。我不禁抿唇微笑，原来平静下来的她也有温婉可人的一面。
云松打人事件里最棘手的部分已经处理掉了，剩下的可以在饭桌上解决，但凡饭桌上能解决的问题，就不算大事，因此我松懈下来，又见她秀丽面孔，不禁心思一动，不妨，借此机会逗逗她，跟老妈那里绕一绕圈子。
“老师，可以留一下电话吗?”我问。
“怎么?”她眼底闪过一丝警惕。
我含笑说道：“没什么，这不是可以方便联系吗?”
“我和你没什么好联系的。”她扭过头看向车窗外，颈上的银色项链闪闪发光。
“云松对莫老师的伤害，我们是要弥补的。”
“行。”她抬头看我一眼，单手从随身小包里找出纸笔，将那方红色纸片放在腿上，俯身拿笔迅速地写着。
“给。”
我侧头，纸条就在耳畔不远处。那双手小巧玲珑，皮肤细腻，颗颗指甲似粉色石头，圆润饱满。我按捺下自心底蹿出的不怀好意，不做声色地接过纸条，收纳在盒子里，满心得意。
车子停在小区外，我执意要将姐妹俩送上楼。进门后才坐一会儿，她就要告辞。我知道这是个接近她的好机会，立时含笑道：“我送你。我也正要去趟学校。”
姐妹俩推辞不过，只得顺从了。准妈妈送我们到门口，客气说：“谢谢你，有什么事就和晓晓说吧。”
我这才知道她叫莫晓晓，姐妹俩在同一所中学教书。
我和她并肩行走在中午热辣辣的艳阳下。小区中央广场的睡莲开得正盛，洁白的花瓣在一池碧水的映衬下越发娇美。那莲像她的外表，她的内心，则是那一湾盈盈碧水，清澈见底。我为自己这个发现得意起来，侧脸看她。
她个头不高，在一米八五的我身边颇显娇小。前段时间流行最萌身高差，也许，我们就是。想及此，我不禁微笑。她似乎察觉到，抬头看我。我们的目光在燥热的空气里相撞。本以为她会怒气冲冲地说“看什么”，谁知，她并没有说话，转过脸颊专心走路。
“已经中午了，我先带你吃饭，再送你回学校，好吗?”我问。
她仍旧低头，不说话，我立刻心领神会，补充道：“这不是云松闯祸了吗?这顿饭就当作我先给你们赔礼道歉。你要是不去，大哥会怪我处事不周的。”
听我这么说，副驾驶座上的她这才闷闷地点了头。我笑而不语，情况完全在掌控之中。
我身高一米八五，体重七十五公斤，外貌方面，据多方消息，像极港星谢霆锋，家族企业的总经理，至少在这个城市算得上中产阶级，再加上从小练就的彬彬有礼的气质，上至八十岁的奶奶，下至扎羊角辫的小女娃，见我无不是亲切至极，所以我是有信心的。
我们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尾随而至的服务员将餐单呈上，我接下，轻轻放在她的面前，柔声道：“有什么忌口的菜可以事先跟服务员说。”她点点头。
第一道菜是时令蔬菜汤。我拿起白瓷碗，替她盛了小半碗，并将一叠纸巾放在她的手边。她的神色微微起了变化。我知道自己又胜利了一步。前女友在分手时曾对我说过，女孩子需要的其实并不多，只要对方能够细心一点、体贴一点，一句话、一个动作就可以打动她们。她说这话时眼睛里满是幽幽的怨气，那时我不懂，可是现在我知道了，所以才可以在其他女孩子身上应用自如。
人不都是这样倒下再爬起，一步步走向没心没肺的吗?一开始以为爱情会占到人生的百分百，后来才发现，百分之五十已经是太多。当下，我在意的不仅仅是一刹那的心动，还有利益。是的，我会衡量这份爱情会不会有皆大欢喜的结局，是不是利益最大化。所以，只可能是逗逗莫晓晓，展现我的个人魅力，再顺便检验一下这几年的学习成果，
席间，我悄悄留意她的口味，好下次再表现。吃饭后甜品时，我又以闲聊的名义打探她的爱好。从她重新恢复活泼笑脸来看，分寸把握得十分得当。这顿饭期间，我多半在听，她讲。我知道，这是除去模仿对方外，另一个迅速获得对方好感的方法。说到兴奋处，她会将圆圆的眼睛弯成两只月牙船，嘴角的小酒窝深深凹陷。这使我心旌摇荡，凝视她。她雪白的脸颊霎时红潮晕起，不再说话，低头用小勺搅动果汁。
我心潮澎湃，志在必得。
送她回了学校，我便去了校长办公室处理打人事件。双方终于在晚间的酒桌上达成共识：云松记过，公开向老师道歉。
回到家，向大哥汇报战况，通话结束后，我握着手机，给莫晓晓发了条短信。
“睡了吗?”我问。
隔了好久，她的短信才到，“没，有事?”
“没事，周末有空吗?一起去看你姐姐吧?”
又是好久，她才回了一个“嗯”。
我丢开手机，进浴室冲澡，刚披着浴巾出来，就听见手机响，是老妈。
“梁晋，云松的事都处理好了?”老妈虽然想说疑问句，但语气绝对是肯定式。
“您这不都知道了吗?”
“相亲呢?”老妈切入正题。
“女孩子挺不错，长得漂亮，气质好，又多才多艺。”我实话实说。
“那你要把握好，我喜欢她。”
“是，我也不讨厌。”我笑嘻嘻地说。
“梁晋，你也玩够了，再有其他的消息让我听到，一定不饶你。”老妈忽然语重心长起来。
我立刻明白，老妈满意的女孩一定是背景不简单，于是收了嘻嘻哈哈的腔调作严肃的口吻逗她，“是。”
应和完老妈，我立即拨电话给清与。
“喂——”她清甜的嗓音一波三折，我发现我并不排斥这样的享受。
嘘寒问暖过后，我便开始对她发出众望所归的邀请，她也大大方方地应了。不骄矜，不推辞，这样的气度，难怪老妈会喜欢。莫晓晓那里，下周一之前结束想必还是行得通。
周日，六点半，莫晓晓在我含笑的目光里出现。
她今天有点特别，长发束起，挽成发髻，别一支银色镶水钻的发卡，有一种成熟优雅的韵味。白皙的脸庞经过修饰，明艳动人。我将一束香水百合递给她。她抬头又低头，表情由惊讶变作羞涩。
果然是个小女孩，我替她拉开车门时暗暗想。我们去吃日本料理，人声寥落之时，才走出料理店。灯影朦胧里，她的面庞散发出柔光，一双眼睛似盈盈秋水，唇瓣仿佛饱饮了玫瑰香露。我听见自己一字一句地说：“你真的很漂亮。”
她又低头。
我轻笑，转身取车，送她回家。
莫晓晓下了车，站在单元门口，摆手，笑靥如花，“下次我请你。”
我轻笑不语，看着她转身走上楼梯，盘发上的水晶在昏黄的灯光里忽明忽暗。早在车上，我就打算好不再联系她，想以一种平静的方式结束这短暂的相交。这种没有伤害的方式对我们都好。
两天后，她打电话邀我出去小坐，我以借口搪塞。一周后，又发短信试探，我索性不回。后来，短息渐稀，再到不联系，为此我长舒了一口气——她真是个知趣的好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