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拍了拍昏沉的脑袋，打了方向灯，将车停在了路边。
夜里的风很凉，安静的夜，皎洁的月光，美得落寞。我翻出手机，一遍遍浏览通讯录里的人。
无意间我看见一个人正朝着我的方向走来。她赤着脚，两只手不停擦着眼睛，身体有些颤抖像是在哭。
“请问需要帮助吗?”我朝她走了几步，试探着开口。
她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头，含泪的双眼里是可怜兮兮的无辜，随着她放下的双手，我看见她脸上的伤口。我早该注意到她裙子上的褶痕才对，肩膀处下垂的衣袖也不是衣服的设计。很显然她经历了一番挣扎。
深夜里的狼狈不堪不是什么好的预兆，而这个不知刚遭遇了什么的女人，我恰好认识。
顾盼，是你。
我扯了扯唇角微笑，觉得不适宜皱着眉一脸的肃重，这样似乎分寸太过，我再次微笑，我将手心的汗往衣上蹭，觉得口干。
你突然伸出手抓住我的手臂，我心下惊的一颤，随着你的目光看去，才发现自己的右腿不自觉向后迈了一小步。
我赶紧收回腿，躲避着你眉头紧皱下的双眼。
“你还好吗?”被你抓着的手渐渐开始颤抖，我深吸一口气，开口试着打破僵局。
手臂上的力度渐渐弱下，你缓缓收回了手。
你低着眼，眼里的水肆意的流，也不擦，默默而坚持。
我静静将手背于身后，背于身后紧紧的握着，一言不发的看着你。仿佛被划了一条天河，我们只是面对面独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你的泪也被晚风吹干，你抬起头，微笑对我说:
郑汉森，你好。
2
我看着桌上被打回需要重做的文案，扯出打印件刚想一口气撕了，顾盼的笑声无比清晰的传入我耳朵。
我抬眼看去，你笑容灿烂，和邻桌的几个同事聊的火热。又是你的笑声。
我冲过去，重重将文件摔在你桌上，忽略你惊愕的表情，朝你吼道:“对工作这么游刃有余这么有能力，你他妈把这个也做了吧!”
我从反光镜里偷偷看了一眼副驾座上的顾盼。将那些刻意遗忘的过去一一通过你反射入我脑海，像是多了一道便捷的撕口，封印在里面的阴暗和挣扎铺天盖地向我袭来。我握紧方向盘，深深呼了口气。
“郑汉森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晚。”沉默了许久的你看向我，突然开口。
“啊?咳咳。”惊的我叉了口气，咳嗽着一边狼狈的拍了拍胸口。
“你没事吧?”你扑哧笑了，配上脸上的伤口，像个滑稽的小丑。
我也笑了。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3
“郑汉森，不知道这样可不可以，”顾盼将文件夹轻轻放在我桌子上，一起放下的还有一杯咖啡。
“我这人有些大嗓门，平时也没多注意，现在想想，就算无心也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对不起啊。”
我盯着桌子上的文件夹和咖啡，无法抬起头看你。
“嗯。”我点头。
“嗯。”你退了一步，慢慢走开。
“对了郑汉森。”说着你又折了回来。“我换了号码，写给你。”
你不由分说的从我桌上拿来便签条和笔，写下自己的号码。
“好了。”你放下便签，在便签上点了点:“记得常联系哦。”说完转身走了。
你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开始整理桌面，我收回目光，翻开文档。
办公室的小骚动引起我的注意，抬头看，你抱着纸箱，朝围着你的几个同事笑。
“大家加油哦，我走了，记得常联系。”你挥手，环视办公室。你撞上了我的目光，我们对视了几秒，你点头，离开了。
咖啡的温度尚未散去，便签条上你的字迹工整娟秀，不久前你才对我说的那句“记得常联系”，还有两天起我朝你发的脾气。
你做的那份方案真的很棒，请我喝的咖啡却太苦。
共事刚满两个月，你辞职了。很突然。
“你那时候为什么辞职啊?”我盯着只剩几秒的绿灯，踩下油门，冲了过去。
顾盼放下支着下巴的手，转过头平静的看着我，我心虚的看了她一眼，慢慢减速。
“没什么，就是觉得那个工作太累了。”你语气寡淡，显得无谓。
“那你现在从事什么工作?”
“杂志编辑。我挺喜欢的。不过估计没法做下去了。”你苦涩的笑了笑。
“为什么?”我看向你。
“看到我这一身狼狈样了吗。”你摊开双手，一副破罐破摔的表情。“我和我上司打了一架，她一直找我茬，把我逼急了我就……”你表情狰狞做着厮打的动作。
“然后你挂了彩，还哭成那样。”原来是这样，想起我的猜测，我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的笑笑。
“这不是疼吗。”你静默许久开口，情绪低迷。
察觉你意有所指，我不再开口。
“很疼的。”你喃喃。
4
“同事间撕破脸多尴尬，他都做成那样了，‘对工作这么游刃有余这么有能力，你他妈把这个也做了吧!’，那语气，啧啧啧多讽刺啊。你说这多让人下不来台，顾盼脸红的跟番茄似得，我要是她我肯定也辞职，太尴尬了。以后还怎么共事啊。”
“是啊，你说他一大男人怎么这么没风度这么小气。”
毫无意外的成了谈资，明里暗里，指指点点四下将我围困，我抬头看了她们一眼，流言便欲盖弥彰背过身去。我喝了口茶，低下头打开文档，开始编辑辞职信。
辞职或者被辞职，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我看着顾盼失神，你倒好牛奶，递给我。
我撞上你的目光，拿起牛奶喝了一口，匆匆低下头。
“昨晚睡的好吗?”我捏了捏耳朵，瞟了你一眼。
“挺好的。郑汉森，感谢你昨晚的收留。”你笑着举起牛奶和我碰杯，侧过脸喝了一大口。
“你说我还回公司吗?她会不会挖苦我，然后一大帮唯恐天下不乱的同事围着我们看笑话。我会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吧。”你皱眉。
“你和同事们相处的不好吗?”
“没有啦。”和我对视了两秒，你匆匆撇过头。
“嗯。”我垂下眼，放下三明治。
“你慢慢吃我先走了。”你语气果决，像个刚好在到站时睡醒的乘客，起身自顾走开。
“郑汉森，记得常联系。”正要出门前，你转过身朝我粲然一笑，挥挥手，说完离去。
记得常联系，上次分别你也是这么说的。
我掏出手机，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换号码。
『顾盼?』
『郑汉森，你好。』
5
“凭什么不聘我，我他妈还不稀罕呢。”我一边走着，大口大口喝着酒，谩骂声盖过满街的安静。
“风怎么这么大啊，眼睛都进沙了。”我努力的睁着眼睛，用力的揉了揉，将指尖沾上的水擦在裤子上，努力的迈着大步向前走。
世界晃的不像话，一个失衡，我倒在了花坛边，挣扎着坐起，喝完剩下的酒。
将身旁的酒罐捏的不能再瘪，用力的拍了拍太阳穴，我拿起手机，翻出了顾盼的联系方式。
『顾盼，最近过的怎么样?』我一遍遍的打，又一遍遍的删。
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路灯的突然熄灭吓了我一跳。我抬起头，才发现天已经蒙蒙亮。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城市的日出。高楼大厦把它切的零零碎碎，完整看到的时候，已经是有些耀眼的灿烂。被更新的日子，迷人的新的开始。
在手机就要低电量自动关机之前，我删掉了你的联系方式。
『顾盼，最近过的怎么样。』我看着草稿箱里仅有的一条短信。
这个被我删掉的号码我以为我已经忘了，就像我以为我忘了你。
我朝着窗外的夜笑了笑，手轻轻按下发送键。5年了，被抛弃了五年的问候。
“If I see her standing there alone
， At the train station three stops from her home，I have half a mind to say what I'm thinking anyway，I don't know，I don't know”我划向接听。
“嗨。”
“郑汉森，为了感谢你那晚的收留，我要请你喝酒。”你打了个酒嗝。
6
“我失业了。好伤心呐。”你仰起头豪气冲天的喝了口酒，闭着眼有股说不出的悲壮。
“没关系，就当给自己放了个假吧。”我给自己添了些酒，抿了口。
“恶心，恶心。”你恶狠狠的骂着，眼泪溢出眼角。“都已经知道了，还偷偷打电话发短信，至于吗，何必呢!”
“你说他们怎么能这么自私，如果不是被我撞见两个人约会，她还要瞒我多久，我是个傻子吗，我们难道不是好朋友吗!”醉酒后的你口无遮拦。
“因为心里憋屈，所以你和上司打起来了?”我心念一动，问出了口。
“不可以这样吗，不可以这样吗。”你委屈的歪着脑袋，紧握酒杯，呜呜大哭起来。
要命的，周围人都朝我看了过来。
“顾盼，顾盼你别哭啊。”我瞟了眼打量我们的人群，越到你身旁，拍了拍你的背，慌乱给你擦泪。
事实证明，你的酒品太差了。
“顾盼，你家住哪儿啊?”
“顾盼，你不会睡着了吧。”
“你要是没睡着搭理我一声成吗。”
“顾盼你醒醒啊。”
“顾盼，我给你开间房住……算了一个喝醉的女孩子不安全，走错房间怎么办。还是带你回我家吧，你觉得怎么样?”
“顾盼你喝醉了会吐吗?你不会吐在我身上吧!”
“顾盼你……”
“郑汉森你好啰嗦啊。”你语气有些不耐。我咽下我的话，心头一颤，顿住了脚步。
“冷死了，冷死了。”你搭在我肩上的手改为紧紧搂着我。
“你冷吗?酒不该是暖人的吗，你喝了那么多。”我攒紧手里的外套，想着该怎么给你披上。
“呵呵呵，可是你冷啊。”你咯咯的笑，一只手伸过来捂了捂我的脸。
“看，我给你捂热了。”
“……”
7
“郑汉森你等等我。”顾盼跑了几步抓住我的胳膊，拉不住我便小跑着跟随。“我错了，我错了。不该不和你商量就带你来和她们吃饭，但是你要理解我，我一个人没有办法应付这种场面”
“狗屁!顾盼你他妈有没有脑子啊。”我朝你吼了一句，手臂挣了一下，你坚持的拽着。
“顾盼我告诉你，别以为最近我们走的比较近你就能这样利用我。你他妈什么都不算。”
我走出了几米，才察觉拽着我的力量已经消失，意识到自己冲动下的残忍，我转过头。
顾盼看见我看着她，想要笑着表示不在意，却比哭还难看。
我快步走过去，将你抱在怀里，深深吸了口气，
“郑汉森，其实我并不怨恨，我只是难过她刻意去隐瞒逃避，宁愿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粉饰太平，也不愿相信我，和我沟通交心。”你回抱我，哭了。“其实祝福她们不难，只是这样我心累。”
“别想了，算了吧。”我拍着你的背安慰你。
“郑汉森，谢谢你。”
“矫情。”
“郑汉森，我不想和她合租了。”温柔的诉说更像变相请求支援。
“我家刚好缺一个阿姨，包吃包住你看成吗。”
8
我关掉电脑，抬手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三点了。揉了揉有些饿的肚子，起身出去打算给自己泡碗面。
刚出来，就看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到睡着的你，比起白日里的活蹦乱跳，睡着的你更显得乖巧脆弱。
我走过去，蹲在你身旁，抬手捋了捋你的头发。
起身打算去给你拿床被子，不经意间看到你茶几上的手机。在我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我已经在翻你的手机短信。
短短几天内，程雨翔便给你发了100来条短信。我看了一眼熟睡的你。
即使你没有回信，这些信息就像是堆积在心里的污垢，始终没办法忽略。
我把他的号码发给自己，默默将记录删除。
“顾盼，回房间睡。”做好一切后，我叫醒你。
“嗯?”你揉揉眼睛，慢慢坐起来。
“你忙完了啊。饿不饿，我去给你煮碗面条。”说着你起身向厨房走去。
我有些错愕，转过身看着你的背影。“顾盼你……”
“嗯?”你回头，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
“太晚了，去睡吧。我自己泡完面就行。”
“没什么。”你摆了摆手，去了厨房。
9
我好整以暇的喝着咖啡，以沉默为攻势。
“郑汉森，你找我到底干嘛。”程雨翔向后靠在椅子上，语气颇为无奈。
“别再纠缠顾盼了，踏踏实实和她过吧，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就别再死皮赖脸坚持和顾盼做朋友了，害人害己。”平日里从未这么直言不讳，反常倒让我坚定了一直不曾确定的东西，比如重要关头风度和教养是不存在的，比如粗鲁更使人痛快，比如，你很重要。
“不是我做的选择。”他低着眼，语气低迷。
“至少这是结果。”我冷冷挑眉。“像个男人一样麻利的滚吧。”
我们两对视着，我正要别过眼，他笑了，笑的苦涩、坦然、落寞、坚强。
“你知道吗，顾盼一直过的很辛苦，却格外坚强。她的那份执着认真让她发光。”
“我不是来做你的听众的。”我放下刚举起的杯子，手贴在桌子上取凉。
“和她往来多了，即使她不坦白，我都能察觉，她在等一个人的电话，或者是短信。”
“你他妈有完没完。”我打断他的回忆，拿起桌上的钥匙。
“郑汉森，你不觉得我们有点像吗。”
“什么意思。”我皱着眉，像后靠在椅背上，松开拿包的手，放下钥匙。
“有次顾盼喝醉了，摸着我的脸，巧笑嫣然，送她回家的时候，我的心很暖，真的很暖，她环着我的脖子，靠在我怀里。可她喃喃的却是，‘郑汉森，我好想你’，——我不过是个影子。”
我仔细的盯着他，他的眉眼，他高挺的鼻梁和薄唇。
“她没有你的电话号码。”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起身拿着东西向外走。
“我已经没法再等下去了。”
背后他的声音渐渐偃去。
10
姓李?王?或是张?我看着坐正对面熟悉而陌生的他，不禁皱着眉。
“没想到这么巧。”他喝了口汤，笑着问:“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嗯，在A公司。挺好的。”像这样突然遇到前公司的同事，刚巧都是一个人然后被邀请一起吃饭的情况始终无法喜欢。庆幸的是刚找到新工作，如果早几天遇见，想要不那么尴尬便只能撒谎了。
“对了，你为什么辞职?”
“觉得这份工作有些不适合我。”我愣了几秒后，找了个体面的理由。
“是吗。”他扯了扯嘴角:“你知道吗，我喜欢顾盼。”
突然转换的话题让我有些失神，我握紧桌下听到这个名字颤了下的双手，抬起头笑着说:“是吗，很抱歉那天向她发脾气。”
“和我道歉干嘛，我又不是顾盼。”
“你们还有联系吗?”我喝口汤，状似无意的试探，下意识期盼对方告诉我你过得很好。
“没有，我有给她发短信，但是她都没有回复。”他苦涩的笑了笑。
我想起前些天的黎明，我删掉了你的联系方式。“她换号码了，你知道吗?”我斟酌着开口。
“是吗?多少?”
“158………”我报上号码。
“你背下来了。”他眼神里闪过惊讶和怀疑。
“你记下来吧。”我躲避他的目光，尴尬而忙乱的拿起外套和包，“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着起身离开。
“郑汉森。”他叫住了我，我没有回头。
“她一直都是用这个号码。”
11
“从开水间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正对面的你，耀眼的光透过玻璃笼罩着你，使得你和光一样晃眼，你的双手在键盘上飞舞，认真的圣洁，可能是因为光线刺眼，你旋过身，长臂一捞，将窗帘拉上，然后你旋回桌前，我才看清你的脸，干净清秀。”
“很平凡的午后，那时我也没太在意，只是之后的很多个瞬间，我都会想起那个片刻里，和阳光一样刺眼的你。”
“你一直没联系我，我以为自己把你给忘了。”
“我也以为我忘了。”
“这样吗，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