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告诉我说，很多人死后会变成一朵花，而有的人却会变成一只蝴蝶。
L说如果我死后变成一朵花，那他要变成一只蝴蝶，这一生都围着我，拥抱我，亲吻我。
1.
2010年4月23日，我们在武汉天河机场相遇，他从武汉出发，我在武汉转机，那么大的一个机场，都没能困住我们彼此的悲伤，我跟L自知，这是一场奔赴死亡的飞航。一个半小时的行程抵达厦门，我们默契地保持沉默，他定是看到了我眼角呼之欲出的泪花。
大概是同时收到报丧消息的缘故，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选了这个时间，比祭奠开始的日期还要早了一天，可我们却都习惯了，Mr李曾经说过的“提前一天”原则，如今我们都用得得心应手，他应该给我们竖个大拇指不是吗?当然，要除却掉那些无法预料的事，比如他突然离世这件事上，我们都无能为力。
空旷的灵堂里已经摆放了许多花圈，显然，“提前一天”原则影响了很多人;我们深知离去之刃锋利无比，都不愿提及Mr李离世的原因，每一次诉说又何尝不是一次次噩耗地倾听呢?诉说者痛，聆听者悲，如此可怕的双刃剑。
L穿的是正装，黑衣黑裤，女人们自然是身着缟素，有些人带了一条白色的小手绢，可直到走出灵堂，我也没有哭出来，甚至手纸也没浪费一张。
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又深深地望了望堂上高挂的遗照，妄图永远记住那张脸与此刻的自己。
4月的厦门，阳光暖人，温柔的海风就这么带走了Mr李的骨灰以及他每一个学生的思念。我问L，Mr李会变成花朵还是蝴蝶呢?他坐在甲板上，指着远方击拍海水的海鸟，什么也没说。
后来我才想起来，Mr李说过，恋水的鸟儿飞不高，但走得远，鱼水兼得，如此简单的道理我怎会现在才懂。
“L，我知道了，我们一定能遇到风尘仆仆而来的Mr李。”再见绝非不再见，我们相视一笑，泪水突然止不住地流下，倾入吞噬了灰烬的大海里。
这一天，我们毕业将近两年，我们分开将近两年，我们，我跟L。
2.
2011年3月8日凌晨，L打电话到公司座机的时候我恰巧在加班，连日繁琐的出版项目几乎占去我的睡眠时间，我扯着干哑的嗓音，六神无主，生硬地答复着，我的近况却因此被“一眼看穿”;直到挂上电话，加完班，我才一点点地感觉到不对劲。
于是我马不停蹄地飞奔而下，在公司大厦门口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是L。
“我赶过去的时候晚了几分钟。”他回头朝我一看，脸上不带半点悲痛。
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大脑像被什么尖锐之物迅猛地击中，时隔一年，我们却在第二个春天，失去Nick，失去第二个对我们来说，如此重要的人。怎么会呢?我总以为只要我们靠得更近一些，死亡就能远离我们，所以我才义无反顾地回到武汉不是吗?我一点儿不希望谁变成什么破蝴蝶或是烂花，那不就是一个荒谬的笑话吗?我根本就不相信!我疯狂地朝L发飙怒吼，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我，眼中透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温柔与体谅，我竟然忽略了，Nick于他之间，一点也不亚于我们;这个事实如此残酷，用近乎绝望的呐喊，一点一点，敲碎了我们的白昼，也敲碎了我们的黑夜，此刻无路可退。
3月15日，Nick的离开的第七天。
Nick的母亲坐在大厅里，手里不停地擦拭着内嵌Nick相片的玻璃面相框，越擦却越模糊，好像怎么都无法拭去这无情的马赛克印记，我们是真的害怕遗忘与失去。L说他只能狠狠地抱住Nick冰冷的躯体，但那净重21g的灵魂不管你如何去拉扯，它还是只会在某个无形的世界里自由地往上空飘荡而去;到最后，大家都不得不承认，他走了。
谁会想去责备死去之人呢?没有人比我与L更清楚Nick的习性，打架酗酒赌博飙车，但他也懂得3月8日是一个伟大的节日，所以当阿姨从事故现场看到那沾满血液的礼物时才愈加悲恸不已。
Nick在前一天梦见了Mr李，变成了一只蝴蝶，从遥远的大海飞来，残破的羽翅在他面前奄奄一息，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收拾行李，准备打破长达六年的僵局——搬回家住。
从L那儿得知这些的时候，Nick被装入了一个小小的瓶子，摆在他家入门能见的高台上，上面挂着一张十寸大头照，笑容灿烂无比。
如果我们终于醒悟相见是一件如此重要的事，却还要被活生生地剥夺，那么是我们真的已经耗尽所有见面的机会吗?如果醒悟也是一种死罪，那么还要继续贪生怕死地沉沦吗?
“嘿，L，你知道吗?那天我们离开Nick家，我看到瓶子里窜出一朵花，它开得是如此灿烂，比那二.逼的十寸大头照还要灿烂，但再见时却已不见。”
“我也看到了。”
“L，我这辈子总是走南闯北，忙碌不堪，就连烈日、狂风与暴雨都没能在我身上多停留一会儿;所以我想，死后让我变成一朵花吧，安静地生长，安静地汲取大地之水，接受风儿，沐浴阳光，这样就好。”
“那就让我变成一只蝴蝶，这一生都围着你，拥抱你，亲吻你。”
“人都死了，哪来的一生?”
“那就从现在开始，重新开始。”
这一天，再见让我们再见，再遇见，我们，我和L。
3.
2013年11月20日，我与L在一年多前辞掉了工作，在繁华市区的街道里，开了一家旅店，名字就叫“花与蝴蝶”。
我们在店里挂了很多照片，两个区，挂满了许许多多旅客带来的“花”与“蝴蝶”，其中有我们爱的Mr李与Nick，几乎住过的旅客们都会在第二年的同一天回到这里，看看他们深爱的花儿和蝴蝶，以及彼时灿烂的笑脸。
“我们说着再见，期望着还会再次相见，不管你在哪里生长，我一定会飞到你身边;不管你从哪里跋涉而来，我一定在这里等待。”
我们是花与蝴蝶，等待，寻找，我们在这儿，我们，我与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