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访问海崖学网 您还没有 [ 登录 ] [ 注册 ]

茶林情语

时间:2018-06-10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黑玫瑰  阅读:

一年一度摘茶子又开始了。噹!噹!噹!村主任敲响了开摘的锣声。急不可耐的人们像潮水般涌向山里,奔向各自分到的责任山。这茶山,是上世纪垦复出来的本地茶树山。八二年田土山责任制,全大队几百亩茶山也分到了户。

漫山遍野的茶林,茫茫苍苍,蓊蓊郁郁,茶林上面结满了茶果,密密匝匝,累累叠叠,仿佛正流着油,溢着香。这茶果,有的淡青,有的酱红,有的淡青中夹着些许酱红,有的酱红中还润染了些许淡青,它们像姑娘们成熟的脸蛋儿,又像孩子们可爱的笑靥。一朵一朵,一丛一丛雪白的茶花,几百亩连遍地盛开着,这简直是花的海洋。如果置身这花的海洋里,你一定会醉倒。那成群成群的蜜蜂,在这花的海洋里忙忙碌碌地采着花蜜,它们边采蜜边嗡嗡地叫着,不!它们是在歌唱,唱一曲丰收的歌,一曲赞美的歌,赞美这美好的时代,赞美这幸福的生活。

全村十八个居民组的人,齐集在这几百亩茶山里采摘茶子,又是一番什么景象?人们常说,农村最热闹的活儿,北方是打枣子,南方是摘茶子。是的,你看!笑容灿烂的茶山里,人头攒动,笑语喧哗!年轻的小伙子猴儿一样爬上树,身子十分灵活矫健,把一枚一枚茶果飞快地摘下来,放进挂在脖子上的小挎包里。大姑娘,小媳妇则把男人们摘满一挎包一挎包鼓囊囊的茶果倒进树下的箩筐里、蛇皮袋里,她们把茶果倒得哗哗作响,似乎在炫耀自己男人的能干。四五十岁的人们把满满的一担担茶果慢慢地挑出山,倒在水泥平台上晾晒。孩子们则在林间追逐着,打闹着,或者拔一根小蕨杆,抽出芯儿当吸管,伸倒茶花蕊里吮吸着甜蜜的茶花糖,还不时地咂吧着粉都都的嘴巴。大伙儿边摘茶子,边互相夸赞别人的茶果丰硕,边指着这漫山遍野雪白的茶花,谈论着明年有更好的收成。也有互相调笑的,中间不乏有粗言俚语,但大家从不生气,现在责任制,平时各人在各人的地里忙活,一年一度好不容易有这样的聚会,大家把挖苦,讽刺,甚至嗔骂当作生活的插曲,生活的调料。摘到兴头上,不但年轻人唱起时下流行的通俗歌曲,连老男人,老女人也像苗族人三月三那样唱起了山歌,你听!他们唱得好嘹亮好投入:

这边的人唱道:

哎!

haiyawenxue

想摘茶子到山边,

想赏茶花来茶园。

想与哥哥把面碰,

妹妹你快步来跟前。

那边的人接着唱道:

哎!

千亩茶山好风光

茶花开花喷喷香。

蜜蜂嗡嗡采花蜜,

正有心思看情郎。

一时,茶山里到处山歌荡漾,如江湖里的水,一浪高过一浪

哎!

那边妹子生得巧,

樱桃小嘴细蛮腰。

两条眉毛如初月,

haiyawenxue

眼睛就像黑葡萄。

哎!

黄鹂唱歌多好听,

帅气哥哥真有情。

你若和我相婚配,

摘完茶子来看亲。

……

唱得有人心烦了,便唱起了骂歌:

你唱山歌冇后音,

变只黄狗舔抱裙。

日里许你三堆粪,

夜里要你守后门。

于是满山便哄堂大笑起来,笑声把山神爷也笑醒了。

人们这哪里是在搞茶子,分明在赶歌场,分明是在进行歌咏比赛,分明在表演妙趣横生的活剧。

和往年不一样,今年崽崽孙孙齐出马,来帮我老俩口摘,今年摘茶子正好是国庆中秋长假期间,连在邵阳学院读书的大孙女也没在假日的最后一天下午赶往学校去,说是一定要帮爷爷奶奶摘完茶子才走,以免累着两个老人。

我家的茶山分在一片向阳的斜坡上,感谢地形和上天的恩赐,阳光雨露承受得最多,所以茶树长得特别丰茂,茶果结得最大最密集,产量也最多。在这成片的茶树里,山顶上那株茶树,树龄已经有五六十年了,现在依然没有显现出日渐衰老的迹象,而是越来越繁茂,越活越年轻,大概也是因为感受了共产党富民政策恩泽的结果吧。如今它的躯杆如虬如结,枝叶如盤如盖,结的茶果也比其他的树多得多,每一个茶果也大得多,盛年时这棵树能摘得八九十斤,背年也能摘五六十斤。每回我携着妻摘茶果,来到这棵茶树下。总要问她:“你还记得这棵树吗?”妻笑笑,不回答我。她心里明白,那是一九七二年,在集体时,有一天傍晚,社员们摘完茶子收了工,她一个人从对门大队,也就是她娘屋,过来捡我们生产队摘过茶子后遗留在树上的茶子。她娘屋那边没有茶山,大家全靠捡别人大队山里遗留的茶子聚拢来榨油。那天我教完书,也参加队里摘茶子,散工了,大家都出了山,我因为丢了一支钢笔,到处寻找,落在后面久久没有回去。突然听到这边方向有人喊了一声哎哟,声音不大,但听起来很惨烈,我问了声:“谁?”接着跑了过去,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妹子坐在地上,一只手流着鲜血,她一边痛苦地哼哼叽叽,一边用另一只手不住地揉搓着。我不认识她,急忙问她:“你怎么啦?”她说,从这棵茶树上摔下来的,让一根断了的枝划伤了。我急忙捧起她的手一看,只见伤口很长,破烂的肌肉外翻着,血液正汩汩地往外流着。我急忙朝她手上吐了几口唾沫,又从茶树下拔了两棵野八里麻帮她用力搓起来。我知道人的唾液有消毒作用,又听人说八里麻有消炎化淤疗效,便用这种方法为她采取了紧急治疗措施。

这会儿,她一个大姑娘也忘记了羞涩,顺从地听凭我搓弄她。搓弄了十来分钟,我又帮她捡了许多茶子。天黑了,她要回家了,我反复叮嘱她,一定要到赤脚医生那儿买点药涂涂,防止伤口感染。她红着脸,连声谢谢也没说就走了。

以后,我把这件事忘到九宵云外去了,她走时我也没问她叫什么名字。大约过两个月,一个远房姑母,也就是这个姑娘院子的,来给我说媒。说有个妹子,人长相一般,高矮也一般,娘死得早,只有一个爸,家里很困难,没上一天学,问我要不要。当时我正处于人生的低谷,高中毕业,当民办老师,每月五块钱,一年三千六百分,还要自己劳动六十个劳动日。前后谈了四个妹子,都不嫁给我。有一个结婚那天,我办了酒席,可是接亲时,她不来了,要嫁给另一个人,事后我才知道,她就早和那个男人已经偷食了禁果。这件事伤透了我的心,恨透了女人,沮丧之余,心想:这辈子讨不到老婆了。于是异想天开,想放弃教书偷渡到越南去,参加越南南方人民的抗美救国战争,死在越南算了。

现在有人给我说媒,便满口答应了。人落魄于此,还挑剔对方什么长相,高矮,有不有文化,管不了那么多,反正只要是个女人,替我生儿育女延续我的生命就行了。星期日,和那妹子一见面,嗬!原来就是她,我在茶山替她搓弄伤口的那个妹子。两人见面话不多,我说:“妹子,我是个老民,没钱,谈了四个,没人嫁,你嫁给我,怕不怕丢人?”她只说了三个字,算是表态:“你蛮好!”亲事就这样定下来了,一个月后我用五十斤猪肉,把她娶了过来,她就这样成了我的妻。

结婚后,我们每年都要在这棵茶树下摘茶子,早晨煎一个很大的米粑,灌一壶很满的水,摘茶子摘累了,就坐在这棵茶树下,一个米粑两个人轮流咬,一壶水轮流喝,仿佛咀嚼的是幸福,喝的是蜜。八二年分责任山时,巧合得很,这片茶山又分到了我家。岁月流逝,我们生了儿女,儿女长大了,又有了孙孙,但每年把这棵茶树留到最后摘的作法始终没有改。

满山的茶子摘完了,夕阳斜照,落日熔金。大孙女提议:“爷爷,我们全家在这棵茶树下照个全家福好不好?”我笑着说:“你问奶奶吧!”大孙女缠着奶奶又问:“奶奶,我们一家人在这里,照张相好吗?”从来不照相的妻点点头,算是回答。大家都说好,于是我们站在这株茶树下摆好姿势,请另一家妹子给我们拍照。拍照时,妻紧紧地依偎着我,两个人像初恋的情人一样,迎着灿烂的夕阳,笑了。

那晚上,妻悄悄地对我说:“孩他爸,我们死了后,就埋在那棵茶子树下,好不好?”我没做声,只是轻轻地吻了她一下。

    猜你喜欢
    发表评论,让更多网友认识您!
    深度阅读
    名家散文  爱情散文  散文诗  抒情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