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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尔戈莎和梅兰芳

时间:2017-10-15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米.列维津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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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是一位伟大演员。玛尔戈莎是一位伟大女性。梅兰芳在舞台上男扮女装技惊四座,而玛尔戈莎只是他扮演的众多女性之一。我要讲一讲玛尔戈莎和梅兰芳的交往,尽管我对细节所知不多。

莫斯科的阿尔巴特大街上有一栋大楼,在瓦赫坦戈夫剧院对面,那是演员之家。在万恶的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高尔基大街上一直属于我们的那栋大楼被匪徒烧毁,玛尔戈莎费尽周折让我们住进阿尔巴特街的这栋楼。这栋楼和之前的那栋相比,毫无疑问,并无共同之处,但不管怎么样也还算体面,最主要的是,这是玛尔戈莎的大楼。

时光流逝,大楼和玛尔戈莎的外表变得相似,庄严而又漂亮。也许是大楼变得像她,也许相反。

我们唯一敢肯定的是,她稳坐经理的宝座,这栋雄踞阿尔巴特大街核心位置的大楼坚不可摧。

楼房就等于生活在其中的人。打量房屋的时候,我们看的不是建设者的面孔,而是过去或现在生活在其中的人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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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吧,猜一猜,猜一猜吧!说说我是谁。”

于是我说出了她的名字。玛尔戈莎。玛格丽特②·亚历山德罗夫娜。这是她的大楼,我们所有人都是她的人。她爱所有人,爱得十分公平,满怀幸福,我问她这是怎么做到的,她回答说:“这做不到,但我不会把实话全都告诉你。”

她并没有虚张声势,她爱我们,爱得毫无保留,她化身為我们中的每个人,而化身为演员并不简单,演员自己也幻想化身成什么人,要和自己尽量拉开距离。可玛尔戈莎做到了。所有人都愿意属于她,虽然我并不认识一位真正属于她的男人。我只能做一番猜测,但并不想去羡慕这样一位男人。毫无疑问,她很擅长,甚至十分擅长去爱别人,但她更加擅长那种近乎友谊的爱。她愿意认为她属于所有人,属于我们这些莫斯科的波西米亚人,这群随性而为、不太可靠的演员和导演,她觉得我们永远需要她的友谊和爱,因为她迎面朝你走来,保准穿着长裙,高耸着匀称丰满的乳房,微笑着亲吻你,此时,她确实属于每个人。

有人计算过这数不胜数的吻有多少吗?有谁没向往过她的亲吻吗?

只不过我不知道,她在哪儿遇到了男扮女装的杰出演员、伟大的中国人梅兰芳。她可是梅兰芳死后很多年才出生的。

“哎呀,不要夸大其词,”她或许会这样说,“并没有那么多年!也就四十来年!”

她是在梅兰芳去世四十年后出生的,不过依然遇到了他。梅兰芳和我们所有人一样,奔向她的爱,他听从了玛尔戈莎的召唤。

于是,他们就在阿尔巴特街的演员之家相遇了,在当年最受欢迎的大楼里,在与玛尔戈莎面貌相似的大楼里。

说他俩没见过面,也永远不可能见面,这一点我不能认同。我不知道梅兰芳如何看待遗忘,在中国是不是也和我们一样存在着遗忘爱人的习惯呢?总的说来,人都是遗忘的大师。

“你想演谁?”她问道,“布莱希特、泰罗夫还是爱森斯坦?哦,不行,我已经答应维克丘克演泰罗夫了,他一直认为自己就是泰罗夫,梅耶荷德让尤尔斯基去演吧,你看看,这再合适不过了!叶夫列莫夫应该演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而塔巴科夫,为了不让他委屈,就让他演涅米罗维奇,好吧,你就演爱森斯坦吧,你知道吗,这也很不错!”

梅兰芳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确来到莫斯科,但与梅兰芳的这次并不存在的会见却全是丹麦戏剧家拉尔斯·克莱堡的杜撰①,而建议梅兰芳在演员之家登台演出的则是另一位戏剧家,我们自己的戏剧家维佳·斯拉夫金。

有这么多人物,这么多奠基石,他们中的每一位都值得展开叙述,而整幅镶嵌画只能取其中一些人物来拼成,让人惋惜的是,这些是我们国家举足轻重的人物,若想让他们对于中国也举足轻重,则需要花费一番力气。玛尔戈莎费了一番力气。二十年代没有举办这样的见面,或是因为谁的疏忽大意,或是出于谁的命令,我们只能猜测是谁的命令。形式主义者梅兰芳也可能没见过那些新的革命艺术的代表,虽然他们中的有些人视梅兰芳为导师。他在公开的见面会上又能对他们说些什么呢?说上流社会的太太或高级妓女如何轻握裙裾?说如何用化妆来掩饰疲惫不堪的面孔,让一位上了年纪的中国男人的脸变成姣好的女人面孔?

但这些事即便他不讲,我们每个人也都会做,或者我们每个人都觉得我们会做。

那天晚上,我见到了奥列格·塔巴科夫,他为自己选定扮演涅米罗维奇·丹钦科一角,我见过他扮演的女性角色,我可以对您说,他演女角时和梅兰芳一模一样!当然,他是个普普通通的苏联人,但他多么开心啊!

我扮演的谢尔盖·爱森斯坦很了解中国戏剧、中国语言和象形文字的形象实质,胜过许多中国人。为了全面了解中国的艺术,他学会了汉语。汉语是他掌握的十六种语言之一。爱森斯坦是从梅耶荷德手中接过的梅兰芳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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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在演员之家存放着丹麦人拉尔斯·克莱堡精心撰写的文字。我们经常用一些很学术的话来讨论梅兰芳的艺术,赞颂他本人。

我们每个演员都在演员之家的大厅中分得一把椅子,每把椅子上都写有一个角色的名字,我的椅子上写的是“爱森斯坦”,我端坐其中。

舞台上还设有主席台和发言席,这样才能举办那场二十年代在莫斯科由于不明原因而没有举办的见面会,当年的莫斯科有在革命洪流中形成的新戏剧,真正的新艺术,那种艺术如今大白天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了。

新来自旧,来自永恒,这就是他们需要梅兰芳的原因,因为他擅长在舞台上表现热恋女子或失恋女子的步态,表现她们如何哭泣,如何拥抱,如何告别生命。

二十年代所有人都看过这些演出,但直到今天我们才能真正地与梅兰芳交谈,虽然那天晚上梅兰芳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大厅里。

奥列格·叶夫列莫夫态度坚决,虽然他自己也没弄明白他为什么在这里,却深信莫斯科模范剧院奠基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角色非他莫属,他是那家剧院的总导演;塔巴科夫是个淘气包,也是个伟大演员,他坐在主席台上,手持一只很大的黑皮包,包里装着什么我们过一会才能知道,这会儿他还时不时偷偷往里瞧上一眼。他旁边是阿尔门·日加尔哈良,也是一个伟大演员,他同意扮演一个无耻之徒,二十年代伟大艺术的掘墓人之一普拉东·克尔任采夫。他坐立不安,因为玛尔戈莎很晚才把这个角色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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