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访问海崖学网 您还没有 [ 登录 ] [ 注册 ]

泥土颂(3)

时间:2015-02-21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赵丰  阅读:

  碾儿庄的人相信风水,婚丧之事一定要请风水先生。这不用愁,自己村就有一个曹半仙。这曹半仙早年是个木匠,出苦力的,五十岁那年却迷上了风水,专给死人定穴位。碾儿庄的坟头不像平原人那样连成片,而是山坡上这儿一个,那儿一个。曹半仙抽上一袋烟,把烟锅给腰带上一别,领着死者的家属满山转,转够了就眯着眼,手一指说:就这儿了。在他看来,碾儿庄到处都是好泥土,埋在哪儿都是天堂。他也给人看盖房子的风水。地基定在哪儿,面南还是面北,寝室在哪儿,灶房在哪儿,甚至猪舍、羊圈、鸡窝在哪儿都有讲究。这就很费时。他留着一把长胡子,脸上的毛发也从来不刮,弄得真跟神仙似的。他领着自己养的一条菜狗,背着手,绕着村子的山坡转圈,末了才用一根棍子在泥土上画一个圈,也不言语,主人就知道地基定在这儿了。那菜狗模样不好看,却很懂事。主人在泥土画划圈,它就绕着圈嗅着泥土边跑边叫。曹半仙接下来画图,确定房子、院子的结构。画完了,主人就该掏钱了。他的收费开始是十元。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那时还是生产队,一个劳动日也就几毛钱。现在他的收费是一百元。村里人说一百元不多,活人总比死人重要,把活人安顿好比啥都强。也别说,凡是经他确定的房基,家里一般都不会出什么怪事,家里人也不会得什么麻烦病。村里人都说他神,要他把绰号改过来,叫曹大仙。他摇头拒绝了,嘿嘿笑着说:我就是个半仙。人要成了仙,那就不是人了。外村人盖房子,也常有来请他的。我有时想,要说曹半仙看风水有什么科学根据,我是不信的。要说他是在瞎碰吧,但这么多年却没有出过岔子。这里边也许有些玄妙的东西。我说不清。有些事往往很怪,科学解释不了的,但却在现实中存在着。

  华岗那面坡现在不种旱烟了,换成了葡萄和西瓜。坡上有道斜梁,东边种着西瓜,西边种着葡萄。旱烟只供自己吃,葡萄和西瓜可以卖,换来不菲的经济效益。葡萄的品种是华岗三号,紫中带黑,吃起来冰甜爽口,一斤可以卖到八元。华岗三号的葡萄还可以做冰葡萄酒,上了西安星级宾馆的餐桌。西瓜的品种是华岗五号,个头不大但是皮薄,瓤是黄的,吃起来沙甜,城里人常常在西瓜开园的时候开车来买。他们品尝了葡萄和西瓜后,免不了在华岗的坡上转一圈,看看这儿的泥土跟其他地方有什么区别。泥土这东西,肉眼是看不出什么名堂的。城里人只好迷惘着离去。

  一晃我就过了五十岁,父母亲也八十好几了,可是依然精神,还是碾儿庄的泥土养人。知天命的年龄里,我忽然思念起碾儿庄那片土地。身在闹市高楼,目光为霓虹灯眩惑着,身心被埃尘和噪声污染着,生命在远离泥土的自我异化中逐渐萎缩,于是就渴望有一座带院子的房子,把碾儿庄的泥土,最好是牛脖子那面坡上的泥土搬到院子,像父亲那样光着脚站在泥土里,养花种菜植树,春天里拿根小棍拨弄蚯蚓,秋天里捧着茶壶听泥土里虫子的鸣叫,从而获取身心的滋养。“我们回家吧。”每当读到科普斯这句再简单不过的话,我都觉得无比圣洁、亲切。那一刻,我想起艾青的诗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还有我所敬仰的巴金,在他黑色头像的白底座上题下这样的句子:“我唯一的心愿是:化作泥土,留在人们温暖的脚印里。”

  我在想着,我的血脉在碾儿庄,我的根系在碾儿庄,这是命中注定的。走到哪儿,我都脱不了那片泥土的牵连。在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我的永恒。泥土是我的起点,也是我的终点。要是许多日子没有回去,我就会做梦,梦见碾儿庄的老墙、老槐、牛羊、蚯蚓,还有泥土下秋虫的啼叫,以及泥土上父亲深深的脚印。

猜你喜欢
发表评论,让更多网友认识您!
深度阅读
名家散文  爱情散文  散文诗  抒情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