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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氏人寿

时间:2013-09-16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猫狼君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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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我每天都要买一份晚报,边嚼着馒头边翻看。我当然不是看新闻,那扇被风刮得呼啦作响的窗户外面,每天无外乎就是各种各样的生和死,我不关心。我关心的是自己手里这个白软的馒头,它越来越小了,但我肚子里的饥饿还很漫长。

  我看报纸只看第六版,那一版上是绝大多数人都厌恶的招聘广告,但我却很喜欢,虽然按图索骥打过去的电话总是说上几句后,对方就像关门一样把电话挂掉,我还是坚信这些黑乎乎的铅字中间是蕴藏着机遇的。

  我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却忘记了咀嚼,手里的圆珠笔兴奋地滑动起来,在一则广告下面重重画了道横线。“保险公司招聘客户代表,底薪10000元。”后面是联系电话以及一个叫“莫先生”的联系人。我立刻站起身,开始急急忙忙地在身上摸索手机,顺便把嘴里的馒头干干地咽下去。

  电话打通了,那边是一个像金属一样冷硬的男声,问明他就是那个“莫先生”之后,我毕恭毕敬地介绍了自己的情况,为了增加成功概率,我甚至撒了个谎,声称自己以前卖过保险,业绩如何不凡,最后恳求他能够给我一次面试的机会,我甚至想好了他拒绝我时哀求的话,如果有必要的话,我还准备尝试着哽咽一下。但我没有想到的是,我这边话音刚落,他立刻便告诉我,我已经被录用了,明天早上9点到公司签订合约。接着他吐出一串地址,问明我已经记下,就利落地挂断了电话,迅速得就像用一把斧子突然剁断了电话线。

  我握着电话发了一会儿呆,才意识到这是真的,可又觉得极不真实,用力掐了把自己的脸,挺疼,不是在做梦。我扑到桌边抓起报纸,把薪金后面的“0”耐心地数了几遍,的确是四个而非三个,月薪一万元,我没有看错。我把报纸猛地一扔,在水泥地上尖叫跳跃起来。

  •   第二天我早早就赶到了那家公司,是在CBD商区一栋高达120米的写字楼里,所处的楼层是39层。乘电梯上去,我在一扇黑色的木门上看到了“莫氏人寿保险有限公司”的招牌,我低头抻了抻皱巴巴的西装衣襟,给自己鼓了鼓劲儿,按响了门铃。

      一个穿黑色西装套裙的中年女人为我开了门,她好像已经得知了我的来意,没有任何询问,直接引着我朝房间深处走去,我边走边左瞧右看,整间公司就是一个空旷得像是广场的大厅,足有上千平,密密麻麻地摆满了铅灰色的办公桌,每张桌后都坐着个穿白衬衫打黑领带的年轻人,他们都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有些在埋头看书,有些拿着支圆珠笔在纸上无聊地勾勾画画,有些只是直直地坐着,就像睡着了一样,但眼睛都死气沉沉地睁着,看来是在想着心事。这些人之间完全没有交谈,也没有大的肢体动作,脸上的表情也都单调乏味,整间公司的情景,就像一张静默的黑白照片。

      这令我有些奇怪,以前我也在几家公司里待过,但没有一家像这里一样,如果说那些公司是无刻不在流动的河水,那么这里就是一口井,黑幽幽的,波澜不兴。

      2

      黑套裙女人领着我一直走到大厅尽头,那里是一堵巨大的雪白墙壁,空荡荡的,一左一右开了两扇门,就像一张阔脸上的两只眼睛。左边那扇门是暗红色的,像是檀木的,门上嵌着写有“总经理室”的黄铜牌。右边那扇则是黑色的,因为有一段距离,我看不太清楚,隐约感觉那像是一堵铁门,沉重而阴郁。

      女人敲了敲那扇总经理室的暗红色木门,拉开门朝里面说了几句话,便示意我进去。我有些怯懦地走进那扇门,立刻闻到了一股说不清的怪异气味。里面是个很大的房间,沿着墙壁摆满了巨大的灰色铁柜,正对着门口是一张黑色的老板台,光可鉴人,桌后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颧骨突出,眼睛深陷,略微发黄的头发柔软地背向后脑,露出扁扁的额头。同外面那些员工一样,他也穿着雪白的衬衫,黑色的领带打得一丝不苟,紧紧地勒在脖颈上。

      他站起来,面无表情地伸出干瘦的手:“欢迎你成为莫氏保险公司的一员。我姓莫,是这家公司的总经理。”

      正是电话里的那个金属般的声音,我急忙上前握住那只手,感到它又硬又凉,就像握住了冬天放置在室外的铁管。

      “关于公司,有什么想了解的,可以问我。”他重新坐回到黑色的皮转椅上。

      “我的工作……就是那种保险的业务员吧,打电话,或者出去跑,是这样吧?”我怯生生地问。

      “也不全是。”他把两只手交叉在胸口,胳膊肘支撑在桌面,“你说的是那些业务开展得不算好的公司,我们公司在保险销售方面不存在问题,不需要那样的人。”

      “那需要我做什么?”

      “当然是客户的维护与服务,服务是我们莫氏保险的最核心竞争力,是我们安身立命之本,很快你就会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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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待遇……”这个问题令我感到有些难以启齿,但又不得不问。

      莫总挪动了一下身体,仍旧直视着我:“待遇问题,招聘广告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月薪一万,如果客户对你的工作满意,还会有额外的奖励。”他拉开抽屉,把一份合同敲在桌面上,连同签字笔朝我“哗”地一推。我连忙欠起身接在手里,草草地翻看了一遍,有些地方词句有些晦涩,我看得一知半解,但薪金那部分的确标注得清清楚楚,月薪一万元。我的手抑制不住地抖动起来,胸腔里像是有一只滚烫的球体在弹来跳去,我生怕他反悔,飞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担心不够清楚,又重重地描了两遍,然后小心翼翼地递给他,他接过来看了一眼,点点头,一份递给我,另一份塞进抽屉,然后抬头冷冷说道:“钟白华员工,去工作吧,祝你在莫氏工作顺利。”说完他朝着房门方向伸一伸手,示意我可以离开了。

      我木头木脑地站起来,攥着合同退出门。那个穿黑套装的女人等候在门外,她带着我来到大厅中间部位一个闲置的办公桌前,示意我坐下,然后递过来两张A4纸,上面印有一个男人的照片和简介,我扫了一眼,意识到这是一位客户的资料,照片上这个人似乎还有些眼熟,我略做思考,脑中便浮现出一个名字,再看介绍,印证了我的猜测,果真是那个经常在财经频道里高谈阔论的地产大亨。这令我有些受宠若惊,我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能跟这种名流打上交道。女人简单扼要地告知这是我所负责的客户,要我先熟悉一下资料,如果公司有任务下达,她会前来通知的,交代完毕她便离开了。3

      看了会儿资料,我感到无聊,见没人注意自己,便转过头偷偷打量起相邻的同事来。坐在我左手边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看起来像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虽然没戴眼镜,倒显得文质彬彬。他正低着头,两手拿着一部银灰色的手机快速地按动着按键。我又把脸转到右侧,坐在我右边的是个三十五六岁的男人,脸色蜡黄,看起来病恹恹的。他弓着腰坐在压力椅上,眼睛无精打采地盯着桌角上的半盒核桃饼干,头发一绺绺地粘在一起,像是许久都没洗过了,一只苍蝇时远时近地围着他飞,偶尔落在他身上停驻片刻,他浑然不觉。

      权衡了一下,我还是把头转回左边,相较而言,我觉得那个男孩儿看起来更为正常一点。于是我把椅子稍微朝他滑动了一点,低声打招呼:“你好啊。”

      男孩儿闻声慢吞吞地抬起头,皱了皱眉头。

      我讨好地笑笑,伸过去一只手:“我是新来的,叫钟白华。”

      男孩儿就像没看到一样,低下头继续玩他的手机,我僵在那里,又尴尬又恼火,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娘,悻悻地缩回手,退回到自己的桌前。

      这里每个人都那么冷漠,就像是一座医院,不,就像一座医院的停尸间,我恨恨地想,除了合同上的那个数字,这里没有一样东西是不令我感到厌恶的。

      这时,右侧那个神情恍惚的男人忽然把目光投向我,喉咙里咕噜了几声,像是有话要说。

      我立刻对着他善意地笑笑。

      “新来的?”他望着我有气无力地问,两只灰色的眼睛就像两块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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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头一天上班。”我热情地回应他。

      “难怪!”中年男人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难怪?难怪什么?这话里像是隐含着什么别的意思,我正待发问,但看到黑套裙女人远远地走了过来,忙住了口。女人走到离我不远处的一张桌旁站住,居高临下地对一个皮肤白皙的男孩儿说了几句什么,那男孩儿像是呆住了,仰着脸惊愕地望着她,那神态活像一只青蛙盯着一条蛇。女人板着脸又说了几句什么,那男孩儿两手撑着椅子扶手慢慢站起来,跟在她身后朝大厅一端走去,他的肩膀像是在不停地抖动,苍白的背影仿佛一张被风越刮越远的纸。我猜测他们会走向莫总的办公室,可出乎我的意料,女人经过那扇红木门后并未停留,而是拐了个弯,继续走到另一侧那道黑重的铁门前,铁门从里面打开,她径直带着男孩儿走进去,铁门旋即关闭了。

      我盯了那道门看了一阵,疑惑地问身边的中年男人:“那黑门里面是谁的办公室?公司还有更大的领导?”

      没有得到回应,这时我才留意到男人的脸色顷刻间已变得煞白,就像是忽然间发了重病。我望望四周,蓦地发现所有人的神情都不对了,如果说我刚进门时这些人的表情是一团死水,那么现在这团死水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搅动起来,漂浮起惊慌失措的神情。

  •   过了约莫有半个小时,那扇黑色的门打开了,女人像黑猫一样走出来,可令我感到奇怪的是,那个男孩儿并没有跟着出来,走出来的只有女人自己。

      男孩儿去哪了?我心里画了个问号。

      这困惑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膨胀,可直到下午两点,那道铁门也没有再开启。

      我忍不住小声问中年男人:“上午那个男孩儿进了那扇门,怎么到现在还没出来?”

      我立刻在男人脸上看到了恐惧,他的身体明显往后缩了一下,抬手捂在胸口上喘息起来,他摇摇头,虚弱地对我说:“他……他大概出不来了。”

      “什么?”他的回答令我吃了一惊。

      他痛苦地闭上眼,用那只蜡黄的手在胸口上用力按揉着,不再说话了。

      4

      临下班前,黑套装女人又出现了一次,叫走了一个塌鼻子的短发女孩儿,那女孩儿大概二十三四岁的样子,胖胖的,脸上还生着一对可爱的酒窝。我的目光一路追着她们走进那扇铁门,但是与上午不同,四十分钟后,当铁门再次打开时,胖女孩儿也跟着走了出来,只是脸色比方才苍白了许多,步伐踉踉跄跄,一只手腕上还厚厚地缠绕着白色的绷带,隐约有殷红的颜色透出。

      她默默回到座位上,便趴在桌上不动了。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那绷带上渗出的分明是血迹,她显然是受了伤,而且看起来还不轻。刚才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那道铁门里究竟是个什么所在?一天内进去了两个人,一个到现在没有出来,另一个虽然出来了,却受了伤。我愈发感到疑惑了,除了疑惑,还生出了些许恐惧。

      我身边的中年男人又开始捂住胸口,痛苦地喘息起来,那滞重的呼吸声中还夹杂着刻意压制住的低低的呻吟。

      我问他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去医院。他吃力地摆摆手,说能撑得住,不用去医院。

      我实在搞不懂他那么痛苦为什么还要硬撑,真是个奇怪的人。

      我发现了,不光是他,这家公司里的人似乎都挺奇怪的,仿佛没一个正常人——当然是除我之外,不过我真担心在他们中间待长了,我自己也会变得举止反常起来,但愿不要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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