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忘记现在的苦楚,就算想起也如流过去的水。
__《圣经》
寒幻声.夏花烬}
这是我很久前的一个梦,所幸,我是还记得的。
那是七夕之后,我把齐腰的头发剪了,变成了那种细碎的短发。
穿上提前买来的白色男款T恤,把书包里几件多余的衣服掏出来,换进几本书,傍晚的时候走进前往兰州的火车。
火车车厢的空气和任何一天一样令人想发脾气,尤其当你发现自己长途跋涉的二十多个小时将不靠窗时。
靠窗的位置坐着小齐,当然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彼此介绍自己,我还不知道他叫小齐。
小齐是个样貌温和的人,个子很高,这在我举不动自己饱满的大行李箱后被我意识到。他那时看起来心情很愉快,我猜他一定在从芜城到兰州路段的某个城市读大学,像所有急着回学校见女朋友的男生一样,路途中雀跃而急切,对陌生人热情地帮忙。我发现他和我穿一样的帆布鞋。
出行的人总是容易对帮助自己的人心生亲近。小齐把我的箱包向行李架深处推了推,嘿嘿地笑,说你东西真多。
我也乐呵呵。
车窗外的颜色深下来,对面座位的中年女人把头靠在靠背上要睡觉,身边的小男孩总是不老实:姑姑我要吃香蕉,姑姑姑姑香蕉忘给猴子了。
小齐便开始和他说起话来。
你知道猴子除了香蕉还吃什么吗?
还吃桃子苹果和猴面包。
你还知道猴面包呀,那你养狐狸了吗?
没有呢。
小孩子对陌生人总是不易设防的。我想到这个小家伙也许被家长或哥哥姐姐教着读过《小王子》。
小齐说,他可能在银川呆两天,也可能直接转车去拉萨。
我告诉他我也会去,可是还没做好准备,所以选了兰州。
他说,上个夏天他本该去银川的,可是因为一个喜欢西藏的女孩,他留在了海边。
后来他告诉我,他叫齐步走。
我压着声音吃吃的笑起来。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趴在桌上,小齐靠在窗边,对面的女人正给小男孩找水果,说银川快到了。
她们和我都是在兰州下车。
邻座的小家伙有点舍不得小齐的样子,缠着他谈论猴子的问题。
小齐揉揉他的头发说,猴子最喜欢吃猴面包,所以努力种猴面包就可以很幸福呢。
车驶离银川站台时我没有向窗外看,小家伙一直挥手。
我猜想,在拉萨也许还会遇见小齐,也许还有喜欢西藏的小齐的女孩。
随后,梦醒了,我仍旧在芜城。
{伤光年.听潮}
我没有办法探知一片阳光从身上的慢慢游移,倘若,我本是盲人呢。
离钱江大潮涌来的时刻,还有一个小时。观潮台上,已经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江风带来一股咸涩又腥臊的味道。
我注意到一个女孩子,她穿着青灰色的烟管裤,白色的对襟Tee,脖子上系着猫须流苏围巾,长得很清秀。
走近一点仔细看就会发现异样,她眼睛大而明亮,但是眼神是散的,她应该是个盲人。
我朝着她看,她突然说,你也看潮吗?
我一惊,难道她看的见的。
她说,你挡住我的阳光了。
我看到,自己的阴影刚好落在她的身上。她竟然可以感受一片那么微小的阳光从身上游移或失去。
我有些惶惑,小心地问:你能看到潮水吗?
看不到,但是可以听到啊。就像现在,江风在轻轻地吹,江浪在敲打堤岸,还有江鸥,应该有很多,它们在追逐。
她说的一点不差,我惊异于她的描述如此准确。
我想起几米绘本里那个穿着小雨鞋小姑娘,大抵她也觉得没有视觉的干绕,其实世界可以很缤纷,心灵可以更自由。
我再看女孩的眼睛时,感觉它变得更加明亮了。
当时被催着来杭州的不快,也一下消失了,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耳边轻轻有个声音在低吟:“如今我已不再置身事外,一切的色彩皆已化入,声音与气味,且如曲调般绝美地,鸣想……”(里尔克《盲女》)
潮应该是快涨起来了吧。
{寒幻声.红鞋}
乌鸦不只代表悲伤,大红喜字不只代表幸福,这些是我早就明白的道理。
和羊羊认识的时候,我正在芜城的“异域风情”里挑瓷碗。
店主是个年轻的女人,里面的货物大多都是她从别处淘来的,如果你有别致的物件想要出手,也可以放在她的店里寄卖。
我选了一套花色素朴的瓷碗,大概比我的拳头要大一圈,一共是六只。是要拿来送给别人的。
正在我向店主询问价格之后付钱时,一个女孩走了过来。
她穿着刺着一只艳红蝴蝶的亮蓝色肚兜,那只蝴蝶始终停在胸前,冷艳迷离。
我以前听老人家说过:有蝶停在胸口的女子,不断命则断情。
她拿了一幅裱好的画,我看不出那是用什么做的。
店主还未开口问及她,她便说:这东西订在98行么?
她把画摆正了,我可以看得很清楚,一滴红色的眼泪飘荡在空中,旁边是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子,她青草绿的T恤上写着鲜艳的血红喜字。有一只蝴蝶停在那个女孩的肩膀上。土地用的是大麦的颜色,天空里有一只神态倦怠的乌鸦。
店主说,这是你的物品,价格自然由你订,我不过提供地方来获取利益而已。
嗯,就98吧好了,过几天我再来。
我不知道当时是怎么了,就直接跟她说我要买下来。
店主和她同时望着我,我付了钱,什么也不说。
拿近之后才发现,图案是用米粒染过色之后黏上的。
那红色的很刺眼,我从来没有红色的衣物或是饰品,无一例外的都是白色的。
店主把瓷碗和画包好交给我之后,我逃一样的跑了出去。
却在一分钟都不到的时间,女孩也出来叫住了我。
她说你好,我是羊羊。
她的小腿很好看,脚上穿着一双绣有蝴蝶图案的鞋子,是丝绸缎子的面料,我觉得我和她会是很好的朋友。
我也友善的笑,我是小米。
有次去书店,我看见了《99个人1999》的书里面藏着棉棉的童花头和裹在里面的中国牌子的脸。我买下了那本书。
我把它送给了羊羊,我告诉她我喜欢棉棉。
羊羊翻着那本书,她指着棉棉的脸说:这个女人看起来很恶毒。
我说:也很纯洁。
我们都笑了。
和羊羊相识的那年冬天来得很迅速,她买了一对尾戒,我们一人一枚,她把戴好戒指的手逆着光放在了迎光的地方,仔细看着上面的蝎子花纹。哽咽着跟我说:米,昨天…阿妈死了,她到死都不愿意再见我。可是我看见有只蝴蝶停在了我的鞋子上,姥姥说过,蝴蝶是仙子。可是仙子也有时会无能为力。
我把羊羊拥入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轻轻地抚着她的脑袋。
羊羊离开芜城的那个早晨,我是胃痛着醒来的。我开了机,她的信息一条一条跳出来:
米,阿妈她不原谅我。
米,哪里远得过天堂?
米,我知到你爱我。我也爱你。这个世界我只爱你和阿妈。
我回老家了,我要告诉阿妈,羊羊会好好上学,会好好照顾弟弟的…
米,再见了。
……
手机屏幕暗了下来,上面洇开了很多水珠。
羊羊说过,她的弟弟是那年夏天溺死在河里的,是她带着他去河边的。
也是那年,羊羊被妈妈撵了出去。
羊羊走后的第二天,我种了一课小树,在枝桠上系了红绳。
那年冬天芜城的天空黯黯的蓝,像害了伤寒。
尾戒被我挂在了胸前,那是我一生的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