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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

时间:2013-04-02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小岛  阅读:

     叫林深,女,二十二岁,重庆人。
  这名字是我妈起的,据说是因为当时我家后面有片很深的竹林。事实怎么样我也不好考证,因为我妈死了,我家后面那片很深的竹林也只剩下几簇凸起的竹桩。
  如你所想,我是农村户口单亲家庭。我爸是一老实巴交的土农民,生了我之后进城做了农民工。在广州的工厂,做生产线。
  我妈死的时候我应该有三四岁,但没什么记忆。抽屉里有她的照片,我上小学的时候把它夹在语文课本里,老师让默读我就看着照片发呆。我妈算漂亮,小脸,扎着马尾,额前有很薄的齐刘海,那个年代重庆话叫做“妹妹头”。
  我曾经问我爸我妈怎么死的,我爸皱着眉头想了好久,然后说:记不得了。
  小时候我跟爷爷,一老一小,住两间屋的瓦房。吃穿和房子一样,只能用两个字形容:简陋。我爸两年回来一次,住十来天,带着我上庙赶场买新衣。
  四年级的时候我爷爷已经七十多岁,身体还算健朗,但年纪确实大了,大到已经背不起我上医院。那时候我生了阑尾,肚子疼得在床上打滚,爷爷老泪纵横。后来我爸就从广州辞了工作回来,他用那几年的积蓄在镇上开了个建材店,做铝合金安装。我跟着他住镇上,爷爷由二叔照顾。
  跟着他之后日子好过了很多。那个时候我学会抽烟。他总是忙,我总是自个儿顾自个儿。有一次在电视机前看见他忘在家里的烟,我心一野就抽出一根点了。两块钱一包的山城软蓝,又苦又呛。

  2.

  我上初中的时候我爸的生意就倒闭了,小地方,市场容易饱和。他把我往寄宿学校一放就继续做起了他农民工事业,这一次没能进得了工厂。他在工地抗水泥,搞建筑。
  我那时一周在学校住五天,周末回二叔那里。大部分时间没有人管我,我成了班里的头号问题学生。好在成绩不错,老师并不为难我。
  为了显摆自己是混世魔王,那个时候我抽烟也酗酒,四块五一瓶的诗仙太白,我和另一个女同学两个人喝了一整瓶。第二天我发现自己睡在她的呕吐物里,从此这便成了我摆谈的资本,说的是我酒量如何如何好,心理承受能力如何如何强。每周三五十块钱的生活费,买烟要花六块钱,剩下的买零食或者请客。我大多时间不吃饭。这使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持了小学五年级的身高和体重。
  初二的时候我在工地上帮我爸煮饭,用电。有一次我在里面隔间做饭,他在外头做手工,电饭锅接头起火,我吓得尖叫,这时外头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他张皇冲进来,脸上的惊魂未定比我还深。
  这之前我跟他的关系一直不算好,在一起的时间少,交流的时间更少。我的叛逆忧郁自卑他一样也不知道,可是他冲进来的样子却让我觉得,这真的是全世界最爱我的人。
  那天晚上我躺在凉板床上问他,你怎么不再找个。
  他一听就笑,反问我:你还知道这些了?
  我知道他觉得我还太小,他却不知道我那时候已经谈了好几个小男朋友。后来再开学我就收敛了不少,也是那个时候,我开始觉得后悔。


  •   我想要有一个美好的样子。

      3.

      我妈是穷死的。
      这是我大一点开始接触到的事实,生了病,没钱医,她熬了一年多就去了。大概是因为这样,这么些年了,我爸身边从来没个女人。原来听见爷爷问起他这事,他声音淡淡地说,深儿她妈跟着我受了苦,我不能再让深儿受委曲。
      其实我爸不是土农民,他懂的许多,人也透着一股书生气。听爷爷说念书的时候成绩也一直很好,只是没钱供他。
      好在我爸发奋,我才念上高中,他就连跳好几级从农民工变成了包工头。而包工头和农民工最大的区别是,他终于有点闲钱供我挥霍。
      这个时候我也不抽两块钱一包的山城了,我抽薄荷味的520和十五块的万宝路,仍然是班里的问题学生,不过已经不做混世魔王了。
      虽然他还是没有女朋友,不过我已经过了叛逆期。这也算好转。
      暑假我仍然在他的工地上帮忙做饭,晚饭他爱喝点啤酒消暑,我就每天算着他回来的时间跑去小商铺买,还是两块钱一瓶的山城,冰凉冰凉的苦。我总爱喊着热在他的瓶子里蹭酒喝,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敲我脑袋,但并不阻止。他的意思是女孩子有点酒量也好,免得被骗。他同样不知道我的酒量不一定比他差。
      我曾在日记里写:山城啤酒山城烟,我爸就像一座山。有这么一个爸,我也能写诗。
      我爸手下的民工都叫我大小姐,带着笑,声音很和善。都夸我爸养了个好女儿,懂事,勤快,人也漂亮。没人知道我在学校那点事儿。
      我变得自闭。
      我不愿意跟人接触,我在夜里听着摇滚乐不停抽烟。宿舍的人嫌我烟味,我就整夜整夜的站在厕所里。青春期总是痛苦,而我所有痛苦都来源于我太阳一样的老爸,在那至真至善的光辉里,我怕映出我的不配。

      4.

      高三的时候我爸在县城里买了一房子,他问我想装成什么样儿,我说我想要粉红色的墙壁和浅绿色的窗帘。他笑着答应,然后许诺等他把这个工程做完就回来带我挑家具。
      哪知道才开工出了事,我爸手下的一个工人在施工的时候从十三楼掉了下来,当场死亡。
      家属到工地上来闹,让我爸赔钱,六十万,一分也不能少。我从一个叔叔那儿知道了这事儿,当时打电话给我爸,他就一句话,你别操心,爸能解决。
      他说这话的时候用了一种顶天立地的口气,沉稳,淡定。可是我总觉得那是另一种无力。所以隔天我就头脑发热地跑到他的工地上去,坐了五六个小时的车,燥得人骂娘。见着我爸的时候他正要往建筑公司赶,我死皮赖脸的跟着他,他横了我两眼,然后看了看工地上怨气极重的死者家属把我往他身边一拉。
      显然我爸是连续跑了好几天建筑公司,那边的人看见他全都避之不及。工地上并没有安全隐患,那个工人是新人,年纪也轻,不知道怎么的就掉了下来。因为才去工地没多久,我爸也没来得及买保险,这突然出事也就措手不及了。
      公司的意思是:没有安全隐患,人也是自己摔的,按照法律,只需要雇主赔偿抚恤金就是了。这雇主当然是我爸,也就是说公司基本无责任。可是我爸才买了房子,工程前期他又垫了不少钱,那会儿别说是钱,他连钱纸都买不起。
      我爸人老实,他手底下死了人,他认。他也就是指望公司能拿一点钱出来,还他前期垫的也顺便给点工程款,他就拿这钱先赔给人家家属。可是公司也就绝了,就给俩字:没钱。
      一边要钱。一边没钱。
      我爸在中间。 
      5.

      我在建筑公司的经理办公室外面等我爸,我爸在里面,他的声音透过玻璃门渗出来,除了一个悲苦,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形容。而另一个和他岁数相仿的男人只是一味的闪避和敷衍。他送我爸出来,我爸抓着他的手哀求:“张经理,您就……”
      那个所谓的张经理抽出手在他面前摇晃,我突然觉得我爸像是乞讨的流浪汉。于是我声音僵硬地叫了一声“爸。”我爸和那个张经理齐齐转脸看着我,他哀求的表情变得无奈,我上前挽住他,对着旁边的人喊了一声“张叔叔。”
      那人笑着答应,直夸我爸你这女儿还真是如花似玉。我看见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来回扫视。
      那天晚上我爸几乎坐了一宿,我看见他不停的抽烟,整张脸都埋在烟雾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想一定像极了罗中立那幅父亲。第二天一大早我爸就跟着我一起回了县城,我回去上学,他回去卖房。
      我爸把我送到校门口,气氛一直沉闷。我准备进去的时候他突然叫住我,说:深儿,爸对不起你。
      我回过头看见他鬓角的白发。那时候我很想冲过去抱着他,可是我没有。我默默的转过头往学校走,然后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等确认他已经走了我又折回去买了两包烟。
      不是520也不是万宝路,两块钱一包的山城软蓝,我找了好几家店。
      仍然苦,仍然呛,猛吸一口仍然觉得晕眩,但已经不是当年的味道。

      6.

      因为出了这么个事,我高考失利。原本能混个重点的成绩,只上了二本线。我原本没打算念,也没想过复读,只想着找份工作,奋斗几年,让我爸也享享福。可是我爸不肯,他的意思是让我再复习一年,我也不肯,最后各让一步,我报了本地的一所三本学校。选专业的时候也就比较了一下哪一个便宜。
      我没什么梦想,只奢望哪一天能有个人样儿。
      大学比高中过得绝望,懂得多了,看得明了,总觉得这日子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悲怆劲儿。那时候偶然看见钱钟书先生说“目光放远,万事皆悲”,奉此为真理。
      总有人说我闲话,高傲,冷漠,狐狸精。最厉害的一次是我从外面回宿舍,www.haiyawenxue.com 另外三个人刚好在谈论我,有一个女的站在宿舍正中间说:别看林深整天一副白天鹅的模样,她不过就是个小三儿,上大学还是人家老板给的钱呢。我推了门进去,点了一支烟,抽一口尽数吐在她脸上,只问了一句:“你腰疼不疼?”
      她当时脸红得要喷出火来,我就那么看着她,看着她偏着头咳,又看着她回到自己的床上。侮辱我可以,但别侮辱我爸。
      除了不跟人接触,抽烟,酗酒,我想不出来我干了别的什么招人讨厌的事。
      我只是不想被别的人看见伤口。可是总有人要去踩人家痛脚。
      看见喜欢的作家这样写:最喜欢早上 好像什么都可以重新开始中午的时候就开始觉得忧伤 晚上最难度过 日日如此
      我想是 夜太长太冷漠,都看不见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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