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杨柳任君夸，更有钱塘胜馆娃。若解多情寻小小，绿杨深处是苏家。苏家小女旧知名，杨柳风前别有情。剥条盘作银环样，卷叶吹为玉笛声。——白居易《杨柳枝》
波光潋滟，我又独坐在镜阁下，我不知道用怎样的心情去感受这一场际遇。如果开始就知道这是一场爱情的游戏，我会不会还是义无反顾。
习惯了香车过处，沿路行人的议论纷纷，习惯了看着连连碧波，就情不自禁的吟诗放歌，习惯了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中，神女下凡般穿行于烟云之间。
我姓苏，名小小。虽聪慧，酷爱读书，尤其诗词，但是也抵挡不住世人眼中的妓女。有时想，也许不是沦落风尘，就可以和阮郎在一起。但是世上本没有如果，有了如果我就不是和他相遇时的苏小小了。
“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
与阮郎的相遇，普通，平常到野史传记中比比皆是。但是，我和阮郎就那样邂逅在了断桥，毫无预料的一瞥注定了我的万劫不复。
阮郎奉父宰相之命，来浙东办事，沉醉在这西湖瘦景中。
冬去春来，草长莺飞，无心应酬。我懒懒的靠在油壁车中，关不住的春色，止不住的倦意。
又过断桥，弯角处迎面遇着一人骑马过来，那少年胯下的青骢马受惊。少年突然被颠下马，狼狈的摔在地上，青衫上皆是尘土。
我也吃了一惊，连忙下车探视，那就是牵我一生的阮郎。阮郎已然起身，略施礼。我过意不去，也没有办法，就抱一歉然的一笑。
至于阮郎见我卧于香车中，惊为天人，直到我的马车消失在路口才回过神来，并向路人打听我。听说我为歌妓，不禁叹息的“可惜”，我也是无从得知的。
累极，我回到西泠湖畔的小榭躺下。不期然，路遇的少年君郎豁然跃在我的眼前，我惊出一身汗。为自己的少不更事更是花痴，暗暗骂了自己，晦涩的笑笑，一夜无梦。
晨曦的微光透过镜阁，一地银华。我像往常一样，梳洗过后，吃了早点，双手撑起脑袋，看着窗外的湖山美景发呆。
“小姐，昨日惊了您的那位少年登门道歉。”贾姨的声音在帘外响起。
我不知怎的，心漏跳了一拍，难道这就是“一见钟情”?不禁自嘲的笑笑，说不定他也和那些衣冠楚楚的草包公子们一样呢。
“贾姨，请那位公子进来吧。”
阮郎斜穿竹径，曲饶松柳，转入内室。我下楼，挑起秀帘，顿时四目相对，我羞赧的转过头。一闪而过间，阮郎暗含的情意我并没有放过。
他英俊洒脱，举止优雅，赞不绝口对湖山的喜爱。我不知道是那根神经不对，竟然请他到镜阁下相聚。
“你既爱湖山美景，请到楼上镜阁眺望吧，会有意想不到的醉景。”
阮郎挑挑眉，大大方方，跟着我的步子上了楼。
镜阁上贴着我闲暇时随手写的诗，觉着合自己的意就贴上了，也没有想到过会给谁看。阮郎念到“水痕不动秋容净，花影斜垂春色拖”时，不禁叫好。
随即沉吟片刻，依韵和了一首。我惊奇，他并不是那些附庸风雅，摇着纸扇的草包公子，他是真正的有才之士。
我唤侍女摆开酒肴，与阮郎对饮起来。酒意下，阮郎更是佳句层出不穷，我也就随着停杯抚琴。
之后几天，我们理所当然的在断桥相会，他骑着他的青骢马，载着我到人少清幽的地方，傍山路缓缓而游。我是喜欢这样安静的慢慢游玩的，丢掉尘世的琐事，放任自己在林间，寻求一份安宁。
我曾经问过阮郎，会喜欢我多久。那时我有些许的期待，些许的紧张，还有些许的不确定。
没有想到，阮郎紧握着我的手，指着门前的松柏，“青松作证，我阮籍愿与小小同生死”。
我开心的抱紧了阮郎，泪水浸湿了他的胸膛。我还是看不到未来，隐忧让我感到恐慌。上天总是不喜欢欢乐的结局的，我和阮郎的遇见就是上天安排的错过吧。
阮郎的父亲大人，捎来了两封家书，前后半个月。
意思大概是，我品貌双全，他老并不反对我们在一起，还提醒阮郎不可贪欢儿女之情而荒废学业。理所当然，阮郎在第二封家书来后毫无怀疑的回了家。
阮郎的父亲是有心计，老谋深算的，我们都太年轻。这次的分别就是一张折纸的两边，越走越远。
阮郎的父亲并没有病危，只是设计让阮郎回家，并从此软禁，直到阮郎迎娶了别的女人。
次年，春去夏至，我接到了阮郎的信，我失声的笑了，笑到眼泪就那样流下来。我的心是干净的。
“妾本钱塘江上住，花落花开，不管流年度。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斜插犀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梦断彩云无觅处，夜凉明月生南浦。”
几百年后，一位叫做司马才仲的青衫公子来到西泠湖畔。是夜，司马才仲在洛下“梦一美人搴帏而歌”，不禁好奇问此女子叫什么名字。
女子回头，笑着流泪，那样的易碎，“西陵苏小小也。”
司马才仲也皱起了眉头，这位女子让他感到心痛，止不住的愧疚。“可否告诉在下，方才姑娘唱的是什么歌?”
女子的泪如断线的珠子，“《黄金缕》”。
五年后，司马才仲在苏东坡的举荐下，做了秦少章的幕僚。有次无意间和少章说起梦见苏小小的事，但是忽略了小小笑着的流泪。
少章觉得很奇怪，提议说：“苏小小的墓，现今就在西泠，何不拿着祭品去凭吊她呢。”
才仲当即就寻着去了苏小小的墓祭拜。当天夜里，梦到和苏小小睡在一起。苏小小说：“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三年后，司马才仲去世，葬在苏小小墓的旁边。有人说，司马才仲去世前，精神恍惚，满脸愧疚，念叨着，“我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