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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锁(3)

时间:2018-05-24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白画  阅读:

只听康老师说:“汪精卫投靠了日本人,在南京那边已经成立了伪国民政府,现在北平这儿局势也很紧张,已经开始了全城大搜捕。”

土炕上的一个人气愤地跳到地上:“皖南事件刚平息半年,他们又把枪口对准了我们。同室操戈,相煎何急!”康老师拍拍他的肩膀,那人重新坐下来。

“形势越是对我们不利,我们越不可意气用事。我们会尽快和组织联系上,把北平的情报送出去。”土炕上另一个人用坚定的语气说着。

表叔从里屋走出来,“眼下当务之急,要先把伤员转移到后方,越快越好。”

康老师沉思着,“ 我们得制定一个周密的行动计划,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桌子边上的两个人有意无意地都同时看了紫濂一眼,康老师这时才好象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她说:“你找我是为排演话剧的事吧?现在决定了吗?”紫濂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

  • 她一直坐在那里,对他们说的话题似懂非懂,几乎忘记了她来找康老师的目的,或者即使她没忘这件事,她也根本不想对康老师提什么退学给她娘治病的事。她觉得她的这件事在这些人谈论的事情面前是多么渺小和微不足道。

    她知道他们做得是大事情,心里想得是别人。

    而她想的是她自己和她娘。她觉得她只有羞愧的份儿。

    康老师于是让紫濂先回去,让她明天到学校找他排练。

    紫濂回到家里,把稻香斋的点心递给她娘。当她娘听说是陆少勋家的点心时,心里的弦儿立刻绷紧了,模模糊糊地升起了一种猜测和奢望,她让紫濂从头到尾的叙述遇到陆少勋的经过,她仔细地听着,生怕漏掉一个字一个细节,继而落寞、紧张、期待、惊愕、希望、憧憬、喜悦的表情交替在她脸上出现,使她的脸呈现出一种奇妙的难以言表的色彩。她娘打开点心外面的那层包装纸,贪焚地看着每一样点心,却不急于把它们放进嘴里,好象看着它们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一样。紫濂拈起一块莲蓉糕 :“娘,你尝尝,比桂花糕如何?”

    她娘接过来,含在嘴里,还没咽下去,香气已冲进她的气管里,逼得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她背过身去,偷偷擦掉。紫濂并没察觉,继续说着要在学校排练抗日话剧的事,却没有提如何在胡同里见到了康老师和那几个人。她怕她娘担心。

    她娘叹了口气,“这兵荒马乱的,你们这些女陔子抛头露面真不是事儿——”

    突然一阵咳嗽打断了她要说的话,咳了一会儿,她才缓过劲儿来。她娘知道她阻止不了紫濂,也就没再继续说下去。

    夜深人静时,她娘又打开珠宝箱,拿出鸳鸯锁,捧在手心里,耳边想着这样一句话:你一把,我一把,它们不分离,我们也不分离。

    不知道那一把锁是不是还在他身上?想着20年过去,她应该能猜到当年的他定会娶妻生子,虽然她一直这样猜测着,也一直这样否定着,然后又一直这样猜测着,反反复复。当紫濂告诉她肖楚楚就是他的女儿时,她才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猜测成为事实。虽然她抱着这重病之体来北平寻他,并未奢望他还独身一人并且与她再续前情,但是她还是看到了自己的心碎成渣滓的不堪。她拿出镜子,却无法在镜中找到当年自己青春鲜活的的影子,这让她没有勇气去面对自己苦捱苦等了20年的男人。除了容颜的改变,还有一件事也横亘在两人中间:身份。这是20年前她不愿承认,20年后却不得不接受的现实。20年的时间足以打破一个人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生活的磨难也让她明白自己奢望的幸福离自己越来越远。所以她怕:相见时男人眼中的疑惑和不安。她怕:相见时男人眼中的冷漠和无情;她更怕相见时男人眼中的鄙夷和嫌弃。这一切会统统打碎她苦撑20年并让她活下去的信念。她也想过:万一呢,万一他还记得她,记得他们的誓言,万一他还带着那把鸳鸯锁。万一呢——但巨大的恐惧压倒了“万一”,她宁可抱着那个20年前的誓言长眠地下,宁可和她心爱的男人活在海枯石烂的回忆里。所以她宁可放弃那个渺茫的“万一”。

    她把紫濂叫来,将拴着红绳的鸳鸯锁挂在紫濂脖子上,端祥了一会儿,用手拢拢紫濂的头发,叮嘱她:“小心带着,现在世道不太平,关键的时候会用得着。”

    她又想了一下:“咱们收了人家的点心,没有不给钱的道理。可是人家对我们这般的不见外,我们真接送钱去倒显得生分。改天你拿些新鲜水果亲自去人家府上拜访才好。”说完这些话,她娘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如果她的良苦用心能换来紫濂的幸福,那么她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她的幸福都保存在她的记忆里,她已经没有了未来,但她的女儿不一样,她的女儿应该拥有幸福的生活,象陆楚楚一样。这一点,她坚信不疑。

    紫濂用手摸着胸前的小金锁,嘴里答应着,心里却寻思着:“关键的时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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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在学校排演话剧的间隙,康老师把紫濂叫到没人的地方,希望她通过陆楚楚的关系帮表叔他们拿到明天出城的通行证。紫濂立刻想到女学生那张苍白的美丽无瑕的脸,她思索了下,“好,我可以试试。”

    她苦思冥想着出城的理由,却无意中碰到胸前的鸳鸯锁,一时计上心头有了主意。

    正巧,陆楚楚迎面走来。她快步上前拉起楚楚的手,“我娘特别爱吃你们家的点心,还让我哪天去你们家道谢呢!”

    楚楚哈哈大笑起来;“你娘真太客气,这点小事还放在心上。明天我们去看电影吧,周璇演的《孟丽君》!”

    紫濂装作无奈地说:“明天我得陪着我娘去郊县走一趟。我们一直要找的远房亲戚找到了,可是出城的通行证不好办,我娘正犯愁呢。”

    楚楚闻听此事不假思索地说,“这事找本大小姐就对了。我一准儿给您办好!等办好了通行证你今天就陪我去看电影怎么样?走吧!”

    “去哪儿?看电影吗?”紫濂问。

    “去警察局找我爸!”楚楚不由分说地拉着紫濂的手径直走到警察局门口,紫濂有些迟疑,楚楚则无所顾忌地领着她走进陆少勋的办公室。陆少勋正埋头在一摞卷宗后面写着什么,抬头看见了楚楚和紫濂,他有些意外,而当他再次见到紫濂的时候不知为何心里竟有莫名的欢喜。

    没等紫濂开口,楚楚抢先说明了办通行证的事。陆少勋“哦”了一声,把眼光投在紫濂身上足足三秒钟,一双眼睛好象要把人看穿一样。紫濂象做了错事一样满怀歉意地对他笑笑。楚楚先着急了,“爸,你磨蹭什么呀?快点,一会儿我们还得去看电影呢!”

    陆少勋沉吟了一下,随后转身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张卡片,拉开抽屉拿出一枚印章盖在上面,亲手递给紫濂,就在紫濂接过通行证的瞬间,陆少勋一眼瞥见了紫濂脖子上戴的鸳鸯锁,他突然呆住了,那金锁的样子是那么熟悉,它泛着幽黄高贵的光,象一枚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口,他只觉得喉咙阵阵发紧,他从桌子后面站起来,手扶着桌子的边缘,控制着自己发抖的身体,他望着紫濂的脸,那张酷似某人的脸。他刹那间明白了一件事,他必须求证这件事:“何小姐,你戴得这金锁样子很别致!北平好象没有这种款式吧!”紫濂满心欢喜地将通行证小心翼翼地放进上衣口袋,对陆少勋突如其来的问话有些发愣:“这金锁是我娘从南京带过来的,她说这个样子世上只有两把。”陆少勋盯着紫濂的脸看了又看,“请问何小姐,你娘是不是也姓何?”“对啊,我随我娘的姓。”紫濂奇怪陆少勋怎么知道她娘的姓氏。陆少勋觉得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得挣扎,在他的胸膛里先是欢呼雀跃,然后又浅唱低吟,最后变成哀怨的哭泣,他撑住桌子的胳膊突然变得那么软弱无力,他慢慢坐到椅子上,直到心里哭泣的声音消失,过了一会儿,他声音异常轻柔地问紫濂;“你娘的病可好点了吗?你娘爱吃那些点心吗?”紫濂摇摇头,“病还是老样子!我娘还说——”

    楚楚早等得不耐烦,根本没有觉察陆少勋的异样,“爸爸,你们改天再聊吧,我们还等着去看电影呢!周璇的,要不和我们一起去吧!”

    陆少勋疲惫地对楚楚摆摆手,“你们去吧,我还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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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在窗前看见两个女孩子的身影消失在警察局大门口,脑海里却是20年前秦淮河上歌舞升平的景象,20年前的他年轻惆傥,20年前的她妩媚动人。20年,她和她的女儿,不,是他们的女儿,在遥远的地方生活着,痛苦着,挣扎着,而他却全然不知。有什么东西悄悄地从他的眼角流出来。

    这时瘦高个警察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陆少勋眼前:“局座,您这招欲擒故纵真是高啊。据可靠消息,明天他们准备出城,咱们正好可以一网打尽,局座,您这下可要立大功了,我们兄弟都跟着您沾光了!”

    陆少勋好像没听到瘦高个说话,眼睛依旧盯着那大门口,惹得瘦高个也向大门口张望,不过他什么也没看见,只有几株过了花期的老槐树披着一身暗绿色默默地立在那里。

    次日,一切都在康老师的安排下秘密进行。

    傍晚时分,紫濂将她娘接进早已准备在门外的黄包车里,车夫头上戴一顶宽边草编帽子,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大半个脸。但紫濂还是认出此人正是歧黄药店的老板。因事先紫濂告诉她娘要带她去看西医大夫,她娘也并未多想,然后黄包车带着紫濂和她娘一起拐进三民胡同,待她娘下车走进院子后,早已等候在那儿的女学生快速走进黄包车,和紫濂坐在一起。趁着暮色,黄包车快速向城门跑去。

  • 车内,紫濂将一块粗布花头巾围在女学生头上,只将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那女学生微笑着向紫濂投来感激的目光,虚弱得靠在紫濂身上,紫濂紧紧握住她的手,两人都没有说话。她虽然面色平静,但内心却忑忒不安,生怕紧要关头有什么闪失。

    不一会儿到了城门口,黄昏时分,出城的人并不多。守城的宪兵拿着枪拦住他们,大声喝到:“停下,通行证!”

    紫濂赶紧跳下车,打开随身带的蓝底白色的花布包袱。不知怎地,手却有点不听使唤,她心里暗暗地叫着自己的名字:紫濂,不要慌,冷静!随后她把通行证递给宪兵,宪兵看看通行证,又看看紫濂,用下巴对黄包车一点:“里面什么人?”紫濂心里一惊,赶紧对宪兵笑着说:“车里是我娘,得了肺病,我们去城外找亲戚。”宪兵把通行证还给紫濂,又打量着黄包车夫,车夫只是低着头,并不多说一句话。宪兵没看出什么端倪,抬抬手,示意他们通行。紫濂跳上黄包车,长吁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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