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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重帘外即天涯

时间:2015-06-23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崔小敬  阅读:

  “帘”这一意象在宋词中出现的频率非常高,仅以帘为名的词牌就有隔帘花、真珠帘、珍珠帘、隔帘听、卷珠帘、疏帘淡月等,还有专门咏帘、赋帘的词,而词中的帘,品种繁多,状态各异,就前者言,有珠帘、绣帘、画帘、翠帘、水晶帘、珍珠帘、虾须帘等等;就后者言,有卷帘、开帘,低帘、高帘,下帘、上帘,疏帘、重帘,昏帘(晚帘)、昼帘等等。帘的原始功能在于遮蔽和阻隔。一层帘幕,把处于同一时间内的空间分成为内外两个世界,使得内外不能自由地交通,但同时这种“遮”和“隔”又有其特殊性,它既不像“侯门一入深如海”那样遥不可及,也不像“墙里秋千墙外道”那样难以逾越。它虽遮蔽了帘内的世界,隔开了帘外的世界,却又知道伊人不远,可以心意相通,消息暗传。然而,从另一个角度而言,虽然暗香可度、笑语可闻,却又是实实在在地被分隔于两个世界。因此,可以说,帘之妙处正在于它的隔未全隔,而通未全通,也可以说是隔犹未隔,通犹未通,只看当事人的心态和感觉如何,这便预示了帘的阻隔功能具有喜剧性与悲剧性的双重内涵,以词人常用的“隔帘看未真”一句为例,就可以产生两种感受截然相反的心理,第一,乐观的视角:虽然隔帘看未真,但毕竟是看到了,这是何等的幸福和慰藉;第二,悲观的视角:虽然隐隐约约看到了,然而毕竟得不到真切实在的接触,这又是何等的痛苦和折磨。

  以帘的位置和状态而言,宋词中的帘,一般来说构成了三种场景,一是“垂”(或用“下”、“不卷”等),二是“卷”(或用“开”、“挂”等),介于二者之间的,则是“半卷”。就帘隔离的对象而言,有时是人与人,有时是人与物(也即景),而在人与物的隔离中,往往映现出的也是人的情绪与心理。

  当人与人(通常是一个在帘内的女子和一个在帘外的男子)隔帘相对时,二者就进入了一种微妙的情境中,并常常因此产生同样微妙的情绪反应以至情感交流。当帘幕低垂时,帘内的世界对帘外人而言,就成了一种神秘幽深的存在,他或者可以闻到帘内的幽香,或者可以听到帘内的笑语,甚至可以隐隐约约看到帘内人的身影。总之,他可以通过种种信息感知到帘内人的存在,但这一存在对他而言又是那样地近在咫尺却不可接近,那样地引人入胜却不可触摸。而帘外的世界对帘内人而言,则隐喻着一种美丽然而难以预测的诱惑,一种与当下生存不同的别一样的激情与热烈,在她内心深处,不管是接受还是抗拒,那样一种隐密的渴望已经被点燃,所有的困惑与挣扎最终将在她的生命中留下痕迹,如柳永的《隔帘听》:

  咫尺凤衾鸳帐,欲去无因到,虾须窣地重门悄。认绣履频移,洞房杳杳。强笑语,逞如簧,再三轻巧。梳妆早,琵琶闲抱。爱品相思调。声声似把芳心告。隔帘听,赢得断肠多少。恁烦恼,除非共伊知道。

  场景是他和与他隔帘相对的女子,他可以听到她的笑声、她的歌声,甚至可以想象她的一切言行与举止——她轻盈细碎的脚步,她强颜欢笑背后的酸楚,她晨起梳妆时那慵懒的模样,她斜抱着琵琶的姿态……种种想象之后,他仍然明白,她始终处于一个他“欲去无因到”的世界里,这一世界对于他而言,注定了将是一个只能隔帘而听断肠多少的命运,这一结局是他早已知道和接受的,虽然这接受是那么的无奈,虽然他的痴恋与哀伤并不为帘内的人所了解。此时的帘,不仅隔开了两个人的身,似乎也隔开了他们的心,至少帘外的人是这样认为的。帘内的人对这帘外人的态度是不很明朗的,道是无情又似声声呼唤,道是有情又似诸多推拒。她来回的走动或许是无目的的,她的欢笑或许是无奈的,她的梳妆也只是百无聊赖的掩饰,唯有她的歌声是潜意识里真情的流露,是生命中无法排解的爱与忧。她有意无意地让他听到,却没有再进一步的行动,是不能还是不愿?没有回答。总之,这一层帘的存在,使得内外的两个人处于一种互相不明了、不理解的隔膜状态,这尤其加重了双方对情感的犹豫与徘徊。

  •   有时候,帘内人虽然在场,却未出场,即她只是作为一种现实的存在,却未表现出任何情感的波动,这对帘外人来说,似乎更成为一种“多情却被无情恼”的惆怅。如舒亶《木兰花·蒋园口号》:

      琉璃一片春湖面,画舫游人帘外见。水边风嫩柳低眠,花底雨干莺细啭。秋千寂寂垂杨岸,芳草绿随人渐远。一番乐事又将离,金盏莫辞红袖劝。

      他在一次春游之中,偶尔从帘外窥到了那游春的女子,再加上那水那风,那低垂的柳枝,那花那雨,那婉啭的黄莺,这一切的存在本身就构成了一种无言的美丽,构成了一种并不需要占有就可以享受的美丽。然而无缘亦无意相识的她终究是要离去的,这使他感到深深的寂寞和失落,她走后那岸边寂寞的秋千和身后绿绿的芳草,更反衬出她曾经真实的存在是一种怎样鲜活的生命景致。芳草的意象使人联想到五代牛希济“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的名句,然而这一次却是处处怜芳草,因忆绿罗裙了。对帘内的她来说,既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曾经装点过他春日的记忆,也不知道自己的离去触动了一份敏感的心情。她是凌波微步地来,亦是行云流水地去,一次邂逅的美丽似乎没有在她的生命中印下痕迹,唯其如此,对于帘外的他来说,才显得这转瞬间的相遇犹如一场迷离的梦。

      还有一种特殊场景,即帘外人与帘内人二者之中有一个是不在场的,也就是说在一帘分开内外的这一特定场景中,有一方是缺席的,但这一缺席者的存在通过另一种更隐秘更微妙的方式揭示出来,反而更加强烈和鲜明地传达出缺席者的缺席。一种情境是帘外人的缺席,如苏轼《贺新郎·夏景》:

      乳燕飞华屋。悄无人、桐阴转午,晚凉新浴。手弄生绡团扇,扇手一时似玉。渐困倚,孤眠清熟。帘外谁来推绣户,枉教人、梦断瑶台曲。又却是,风敲竹。石榴半吐红巾蹙。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秾艳一枝细看取,芳心千重似束。又恐被、秋风惊绿。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共粉泪,两簌簌。

      从整首词的表现来看,帘外人并未出现。但我们从帘内女子的举动、神态及她所表现出的无意识或下意识的感触与忧思,可以看出她此时此地的寂寞、无聊、慵倦。她的孤眠,她的一曲瑶台梦,她对繁花将落的恐慌,对秋之必到的忧惧,以及最后“共粉泪,两簌簌”的伤感,都表现出她内心的孤独与对青春易逝的担忧。“帘外谁来推绣户,枉教人、梦断瑶台曲。又却是,风敲竹”一语,看似抱怨,实际上是一种等待落空的感伤,期盼之余的幽怨,渴望背后的绝望,尽管这些希望、期盼和等待都是沉潜于她意识底层的。一个寂寥落寞的黄昏,暗示红颜终将老去凋零的繁花,引逗起无限幻想的隐约的敲门声,这一切都隐秘地传达出了她对未出场的帘外人的渴望,也是她对一种新的生命与生活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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