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寒冬
十一月的天突兀的变冷，老李还是穿着那件陪他度过四年的单薄外套，衣服和人一样，老了，至少看起来是的。
破陋的屋子里，老李数着那几毛几毛的零碎，娃娃大啦，给长脸啦，在大学那边也该毕业啦。这是老李能想起的唯一一件让自己高兴的事，查着那被压了又压仍然有些褶皱的毛角，乐呵呵的傻笑。
老李的生活永远都是这么简单，每天出门儿拣瓶子破烂，堆积在这个不能称为家的家里，多了就卖给收废品的，从儿子考上大学开始，老李就下岗了，没文化，出去当苦力啥的人家也不敢要他，毕竟五十岁的人了，万一出个事儿没人能担的起。
老李这几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老伴儿得了个啥子病，要治那花钱可大着那。老李没钱，医院不给治，只能看着老伴儿一天天的咽气，老李给医生跪下、磕头，活菩萨，给俺老伴儿治治吧，求求你，俺给你磕头了，她真快不行了。医生也是见多了这事儿，死人是经常的，都没钱治病，医院要是都给他们治了，那他们赚啥去?医生安慰了两句就走了，说多了也没用，一看就是穷鬼，没钱。老李一人在那呆跪着，他擦擦满是皱纹的眼角，那里还有几滴浑浊的泪，起身给老伴安顿后事了。
现在老李虽过的清贫，却也能攒下些钱给儿子寄过去当生活费，尽管儿子不要，说自己找了份工作，能维持生活，但老李还是把攒的钱寄过去了，邻居都说老李太实诚，他也就笑笑：“谁让俺就这么一个娃子呢。”
二、老李
今天老李还是早早的出去了，骑着他那辆被他视为宝贝的三轮车。
刚六点的清晨寒气雾气正浓，大冷的天像是要把人冻成冰棍儿才肯罢休，这任谁都不想离开自己热乎的被窝，但老李不是的，他是个勤快人，他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得勤快点儿，要不然咋给娃弄生活费?穿着那件薄单衣，硬是挨着冻翻着那一堆堆臭哄哄的垃圾。
回去的时候小小的三轮车上已经装满了还能回收的废品。
“狗崽子，你的腿是咋着啦?”老李摸着怀中的一只脏兮兮的小狗，这是他拣来的，腿已经摔断了。
“唉，狗也是命啊。”老李把小狗放在外套里，那里暖和。
这趟还不错，能攒个块把钱，花了两毛钱买了根油条和半碗豆浆，油条留了一口给受伤的小狗。胡乱敷衍了肚子，就骑着他那辆宝贝三轮回家了。
“老李，来，给你几个孩儿喝的饮料瓶儿，反正放我们这也是卖，给你也是卖。”老李的邻居邱大姐叫住了老李，她每次都是这么说。
“邱姐，俺也不客气，为了娃嘛，这钱都太难挣了，谢谢了大姐。”老李对邱大姐还是很感激的，几年来这位好心的邻居帮了他不少忙。
“嘿，瞅你，还是这么客气，老李啊，你也别太节检，孩儿都大了，能自己赚钱了，给自己买件厚衣服。瞧你冻的，你等着啊，我家老头子那还有些多余的大袄，我给你拿去。”说着就想转身，老李连忙拦住了她：“大姐，不用啦，俺好着那，俺哪是节检啊，俺这是给娃攒钱，说难听了就是扣.门儿，哈哈…大姐，俺走了，还要干活那。”老李知道邱姐也不容易，不能再要她的东西了。
“哈哈…”邱姐被逗乐了：“老李啊，孩儿快毕业了，也该说个媳妇了，怎么着也得给孩儿整套房子不?”刚说完，邱大姐就想给自己两个耳光，老李的生活情况她都知道，吃完上顿没下顿，搁哪儿弄闲钱买房子去?
老李沉默了一会，便轻松的说：“房子会有的，大姐，俺去了。”
邱大姐望着老李有些佝偻的背，暗骂自己该死。
老李回到家把三轮车上的破烂堆放在院儿里，给小狗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心里面还是想着邱姐的话，是啊，该给娃整套房子了，都二十来岁拉，在农村都生孩儿了。
老李盘算着该咋挣钱，心里边也有了底儿。
三、房子
今天老李起的很早，却迟迟没有出门，他想了够多，儿子打小就没跟自己享过啥福，都是苦着日子过来的，他嘴上不说，心里却肯定不是滋味，所以才这么努力考上大学，离开了这个家，老李想，我老啦，不中用啦，也没给娃做国啥大事，也没想着给他买啥子东西，这房子却是一定要买的，一定。
下定决心，能卖的都卖了，也只凑了几千，咋办呢?一个想法逐渐在老李脑海中成形。
邱大姐把一切看在眼里，她知道老李把她的话当了真，她怪只怪自己，忘了老李的实诚和倔强，心里有着愧疚，却无奈自己的生活也不富裕，这乱世，哪里还能有啥善心的人?自个儿都照顾不了自个儿，别人的事还是甭搀和了，顺其自然吧。
这样过了几天，老李倒是看的开了，买了件体面的衣裳，猪肉也买了几斤，价钱还算合理的酒捣鼓了两瓶，这估计是老李这辈子吃的最好的饭了。
“到日子了呢，该走啦。”老李打开破旧的房门，穿上了那件刚买的外套，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几岁，但背还是有些佝偻。老李锁上房门，抱着那只断腿的小狗。
“先生，您确定您要……卖血?”医院挂科台的小姐诧异的问，随之也释然了，这年头，啥最多?穷人。
“恩，是那，卖血。”老李有些不好意思，头埋的低低的，这倒把那小姐惹笑了。
“先生，那您请到这边来。”领着老李进了一间不算很大的房间，但很干净，门上挂着三个小红字：献血室。说是献血，那是顾着医院的面子，这年代啥都能丢，就是不能丢面子，那可是直接影响着医院的名誉，尽管大伙儿都知道这“献血室”是卖血多于献血的地儿。
“医生，抽吧，能抽多少抽多少，俺缺钱，不缺血。”老李眼一闭，胳膊一捋，干脆啥也不看，疼一阵就过去了。
医生笑笑，开始抽血，老李的血型是A，不值啥钱，医生抽了三百毫升就停了，老李睁开眼，也没啥感觉嘛。
“医生，就只抽这些?”老李看看那针筒，没多少啊，老李好奇的问。
“这是最大限度了。”
老李攥着手里的几张红大头，以为血很值钱呢，就这点，够干啥的。
老李隔些天就去“献”回血，医生倒也不烦不问。一天突然这医生就给老李说了这样一个消息，有个人需要换肾，这病担不得，人家要找一个捐肾的，现在谁敢拿自己身上的器官开玩笑?其实少了一半肾也没啥，但他那病却是要必须治的，给的报酬可不低。
“医生，你确定，少了器官还能活?”老李像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嘴张的，大的能塞下去个鸡蛋。
“当然，怎么…你想?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医生很疑惑，为了钱去掏器官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俺这也老了，管不了啥啦，能有钱给娃买套房子就知足啦。”
四、终点
手术做的很成功，老李的脸却有些苍白，他如愿的得到了那笔巨款，八万多，正好够买一套新房的钱。
老李总觉得自己不咋舒服，身体日益衰弱了，硬挺着过来的，儿子给他写过信，但他看不懂，只有找附近的一位老先生读信，一字字的念给他听。
但这次不同，他是去找先生写信的。
老李空着手，只抱着那只小狗，找到了邱大姐，告诉她他还有事儿，要去外地一趟，邱大姐心想他能有啥事儿?还要去外地，便问老李：“老李啊，你这啥也不带就去外地?再说你这身子骨……”
“我没事儿，邱姐，娃过些天就回来了，你把这信和钥匙交给他，叫他甭担心我。”
已经被人遗望的断桥下，老李安静地倦缩在破旧的棉被里，一动也没动。
娃：
爹这辈子没给你买过啥，你也跟着爹受了这么多年的苦，爹对不住你啊。
娃，你知道咱家穷，没钱，爹也没真正疼过你，爹这一生没本事，所以爹要你有本事，要比爹过的好。
娃，你也知道你娘走的早，爹没能留住她，但爹必须为你做点事儿，爹给你买了套房子，钥匙放在你邱婶儿那了，别丢了，毕业后好好找个闺女娶回家，爹还想抱孙呢。
娃，现在长大了好好做人，别给爹丢脸，不用来找爹，爹要去见见你娘，看看现在她过的咋样了，娃，你也别伤心，爹这条老命也算是活够了，该上去了，咱这也没啥亲戚，你自个儿照顾好自个儿，别生病了，现在天儿冷，多加件衣裳，爹是找的别人写的信，也不能太麻烦人家，娃，爹走了，别为爹难受。
爹
李文生拿着这张已经快湿透的劣纸，晕了过去。
十二月的天，本不该下雪的，但这天夜里却飘起了白色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