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史
我见过一只桶落到
幽深井里的情景
桶和井壁相互碰撞
偶然的回声荡漾出
闪亮的情景
我看过一个女子
放井绳下去的一瞬
她的眼神，我熟悉
却仿佛从未见过
她的腰弯下
那么柔软
且有弹性
如同我一直喜爱的棉花
我想象井中的水瓣
一遍一遍绽开
而又合上：一遍一遍合上而又绽开，最后复归平静
那么散淡，好像
没有人来过
徒劳的、溢出香味的井水
我一直爱它却似乎从未
喝过
我走过，并停下
我相信它
从来没有什么事物
使我如此信任
山中事
我的父亲常常在醉酒之后
上山 在宁静的月光下
他捕捉那动物
光线明亮，动物的皮毛
看得丝毫不差
我的父亲常在那样的夜晚
提着兔子、山雀
和其他俘获的活物
外加榛子、松子等
山间野果 返回家中
我，以及母亲
早已对山中的野物
习以为常，但并无怨恨
多年以后 父亲和
山中的动物一起老去
我背着父亲
离开家门，来到他曾经
呆过的山上 我迷失在
林间那些白色的骨头间
知识分子
国家，我曾经爱过
女人，我也已经拥有
放弃这庄稼，我仍有粮食
手握这黄金，我依然是
贫穷者
海边生活
我生活在南方的一个小城
海水和晴天构成全部生活
我漠视了所有人
却结交了最良善的自然
头发上有鸟
身体里有灰烬
手掌心藏起黄金
一年一年，我生命中
越来越重要的诗行
将被如期写出
但并非全部
曾经，我痴迷于太阳
每天的升起
现在，我更欣赏日落时
海水拍打岸边的壮阔
也赞叹夕光被风熄灭时的
毫不妥协
小云妹妹
那个在光明河边长大的
女子
是我的妹妹
乳房不堪一握
她三月洗澡，四月梳头
到五月就该出嫁了
我曾亲眼见她
被外人用马车载走
就在那个夜晚
我指着河水说
“光明河
你眼里流着我的泪”
小酒馆
在一家小酒馆
我们啜饮两三杯
老板的女儿拿来葡萄酒
和一些漂亮开胃的小菜肴
过后。她去院子里汲水
她把崭新的井水汲到
屋檐下 并排的桶里
每一只桶她都不会装得
太满刚刚过半即可
过后，她远远地坐着
用桶里的水
耐心搓洗着衣服
并且，时常拨弄出一些
好看的水花
多么好的女孩呵，这一生
我也不会再遇上第二个
限量版的好女子
这些年我一直爱一个人
她的身体是城市的
气质是乡下的
嘴唇是发光的星星
喜欢被赞美，不喜欢
被亲吻
她的优雅是缓慢的
美好是出了名的
她注视我，我就慌张
哦，善良、原谅的眼神
她是限量版的好女子
离雨很近
但从未被淋湿过
松鼠
我们在水边席地而坐
我们的一生像是写在水上
灰尘缓缓降落，星辰开始
升起
突然，我们都安静下来
从树林入口窜出一只松鼠
目光机警而充满灵性
继而它又返回林中
整个下午，我们都在说着
“哪只松鼠不该在这时出现”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
这个季节不是松鼠活跃的
日子 除非它已经受伤
消失
“叔叔，天上
有一颗星星不见了”
侄儿吃惊地说
我告诉他
“那是消失”
“既然出现了，为什么
还要消失呢?”
“是的，孩子
只有出现过的事物
才会消失”
平静的夜里
那一天，我们席地而坐
那仿佛是一生中第一次
席地而坐
我们的眼睛看见风暴
我们的手指碰到石头
我们的嘴唇亲吻灰尘
我握着你时，你身体里
涌出一股无法遏制的奇迹
许多年过去，许多人逝去
至今我也不明白
平静的夜里
缘何会有那种奇迹
世界的本质是一本书
落日过后
夜晚的影子渐渐呈现
居住在黯淡星光下多么好
庭院松弛
庭院里的梧桐也松弛下来
竖琴和葡萄酒杯
沉沦于少女美妙的唇际
天赋，才学，以及
异于常人的想象力
神把赐予博尔赫斯的东西
也一点点赐予了我
我惶恐。疑惧
除此之外还有些力不从心
世界的本质是一本书
我不过是这本书中的一个
一句话
夜晚，徒步山岗
山里的一切
对我怀恨在心
不确定的鸟飞上头顶
坚定的灰尘落至脚下
松树用坚硬的果实
中伤着雨后的大地
整个晚上我只对身边
那个人说过一句话
“你衣服里藏着
一对美好的乳房”
然后我们之间陷入
无穷无尽的沉默
多年以后，她说——
你那句话让我惊呆了
无数
这一年，雪不大
足以覆盖你的房顶
这一年，人不多
足以扰乱你的心智
这一年，是虚空，是永恒
是贫穷的人，把手放在
安静的石头上
清晨的奇迹
清晨，我看见
你提着木质的奶桶
赶往牧场
一脸外省的光洁
和星星的疲惫
青铜色的奶牛
青铜色的树枝
还有，轻盈的衣衫下
隐藏着你青铜色的胴体
法律此刻多么多余，神灵
若存在也必是偏见
我简直相信了
你每次撩起的衣衫下面
都隐藏着一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