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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阿妈

时间:2014-07-26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毕仕举  阅读:

  一生中有三个阿妈,这是我的不幸,也是我的万幸。

  我的三个阿妈:生母给了我生命,继母养育了我,义母则锻造了我的品格。每一个阿妈,都给了我一份特殊的母爱。

  我的第一个阿妈,是我的生母,一个大山里的彝家妇女。阿妈和阿爹都生长在同一个山寨,刚出生就订了娃娃亲,阿妈十六岁就嫁到我们家,十八岁在家里生下了我。

  我是吃阿妈的母乳长大的,我们家在偏远的彝族山区,压根没见过什么奶粉。听阿妈说我小时候特别爱哭,按照我们彝族的习俗,爱哭的婴儿要请已生育的夫妇取乳名,认干爹干娘。我阿妈抱着我把整个寨子的夫妻找了个遍,折腾了两三个月,但我依然哭个不停。后来寨子里的老毕摩看了的我生辰八字,说这孩子得到寨子里的观音寺占卜取名。于是我在老毕摩主持的独特仪式中,拥有了自己的乳名。这段特殊的取名经历,冥冥中预示我今后成长的坎坷与幸运。

  山里生存条件恶劣,我阿妈和阿爹要早出晚归劳作,养家糊口。我们家是个大家庭,阿爹他们有七兄妹,我和阿爹阿妈就挤在一阁二三十平方米的厢房里。我六岁那年,阿妈说,我们得盖院新房子,要不儿子长大了讨媳妇没有住处。从此,每天天还没亮,阿妈和阿爹就去五六公里外的山里背石头、背木头。等到太阳出来了,当民办教师的阿爹就带着我去学校,阿妈则去地里劳作。经过一年半的坚持,阿妈和阿爹用“业余时间”盖起了一整院新房子,房子的每一砖每一瓦都浸透着他们的汗水。

  •   我们家有新房子了,我们欢天喜地搬家,开始了崭新的生活。

      好日子没有过多久,在我九岁那年,阿妈却和寨子里的一个男人跑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阿妈可以丢弃我不管,要选择另外一种生活。听大人们说,我阿妈和那个男人到了山外遥远的州城,过上了一种繁华的都市生活。

      阿妈的私奔,给阿爹带来了耻辱,也让我陷入一种可怕的生活。小伙伴们讥笑我,我甚至遭到大人平白无故的羞辱。记得有一次我在小河边放牛,同寨子的一个大人很突然地走到我面前,对我说了一句“你是个野种”,然后得意扬扬地离开了。我至今想不明白那人为什么要对我说上那么一句话,我们家素来和他没有什么仇恨,我一个九岁的孩子更与他没有什么相干。后来那人入赘到我们邻居家,经常到我家来,我读书参加工作后,还请我帮了不少忙,他似乎压根儿就不记得曾伤害过我。

      尽管阿妈离我而去,但我不恨她。阿妈离家半年后,冷静下来的阿爹把离婚诉讼书递到法院。

      他们离婚了。阿爹阿妈的离异,改变了我的性格,也改变了我的人生。我本来很调皮捣蛋,几乎三五天都要被阿爹用棍棒教训一顿,可他们离异后我变得沉默寡言,放牛也不想和同伴们一起放,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赶着牛群,沿着家门口的小河,早早出门,很晚才回,逃避小伙伴和大人们的目光。这样的生活也阴差阳错地让我有了意外收获。我开始变得好静,喜欢思考,一个人感受小河流淌,倾听鸟儿鸣叫,与山里的一草一木为伴,更重要的是开始喜欢看书,喜欢把自己放进书里的世界去浮想。那时候,每到周末和假期,我都需要去放牛,可我的学习成绩却越来越好。

      听说阿妈在州城生活,我读书最大的梦想,就是能考上一所在州城的学校,到时候能经常见到阿妈。在镇上苦读三年初中,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一所在州城的重点高中。这可是我们山寨破天荒的大事啊,我们山寨历来就少读书人,考进州城的重点高中,就意味着今后能出个大学生。全家都为我骄傲,整个寨子都为我欢喜,我高兴的是很快就能见到阿妈了。

      刚开学两天,恰逢中秋佳节。我还不知道阿妈住在哪里呢,但阿妈知道我的学校,我想,阿妈一定会来接我过节的,于是就在校门口一直等待。我等待着,等待着,行人越来越少,天色越来越暗,我心越来越凉。等到明月升起,我才明白,我的阿妈早已离开我了,就在她和人私奔的那一刻,就在法庭上坚决不要我的那一刻,只是我一直不愿意去正视而已。我曾为此怨恨了阿妈多年,以至于不愿意再见她,现在回想起来,我愧对阿妈,即便她再怎么错,即便她给了我多大的伤害,她始终是给我生命的母亲,用乳汁哺育我成长的阿妈,没有她,就没有我的生命。

      我的第二个阿妈,是我的继母。在生母离开我的第二年,有一天早上阿爹告诉我,家里今天要来我的新阿妈,让我见面就要喊她阿妈。看着父亲犀利的目光,我心惊胆战地答应了。当天我放学回家,见到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人在我家里,阿爹直视着我,我低着头走到她面前,喊了一声连自己都几乎听不到的“阿妈”,就含着眼泪跑开了。

      那天我一直跑到平时放牛的小河边,尽情流泪,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以前面对伙伴的讥笑和大人的嘲讽,我从来没有掉过泪,可让我对一个从未谋面的女人喊“阿妈”,我无法启齿,尽管她注定今后是我的阿妈。

      我四年级起就在外村走读,大部分时间住校,周末和寒暑假回家得去放牛,和继母交流的机会不多。

      后来我懂事了才知道阿妈的情况。我阿妈的娘家在离我们寨子二三十公里的另一个彝族山寨,她原来结过婚,可因感情不和离异了,后来她和另外一个男人生活过一段时间,又因感情不好分开了,两次感情失败的关键原因是她不能生育。第三次,她经人介绍,来到了我们家。

      我感觉我和阿妈之间有一道鸿沟,我始终没有办法跨越。每次周末或假期回家,我都尽可能找理由离开家。记得有一次寒假,山里刚下过雪,天气十分寒冷,我抱着一堆衣服去河边洗,河边刚好有一个邻村的老奶奶在洗麻绳。她看见我独自来洗衣服,很心疼地对我说,小儿子,这么冷的天怎么来河里洗衣服,快拿回家让你阿妈帮你洗吧!老奶奶的话让我的心一阵剧痛,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她一定不知道我是一个失去母爱的孩子。

      那个雪后的冷天,河水冰冷,我的心更冷。我也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多么渴望一份母亲的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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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和阿妈交流少,尽管第一声喊她“阿妈”是那样地不情愿和委屈,尽管我才十岁,但我知道,既然她走进了我们家,既然我喊她阿妈,我就应该像待生母一样对她。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心扉,尽量做一个小孩能力所能及的事,努力跨越心中的那道鸿沟。记得小学六年级时的中秋节,我三叔给爷爷寄回来了一盒高级的月饼,爷爷分了一个给我,我舍不得吃,拿给了阿妈;初二那年寒假回家,我用平生第一笔奖学金给阿妈买了一件粉红色的羽绒马甲;每次放牛回来,我尽可能做家务,减轻阿妈的负担。

      随着我学业的不断进步,学费开销也越来越大,后来到省城读大学,家里得省吃俭用供我读书。我知道,我每一步成长和进步,都有继母的一份含辛茹苦。

      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我更加明白需要感激我的继母。我的生母把我抛弃了,是她接替了母亲这个位置,维持了我们这个家庭的完整。她是我成长道路上不可少的亲人,是扶持我长大的阿妈。

      我的第三个阿妈,是我的义母,是我喝过鸡血酒结拜兄弟的母亲。是她和我的结拜兄弟给了我家的温暖,是她给了我一份真正的母爱。她曾说,我一定是投错胎了,本来就应该成为她的儿子,可却投错了地方,好在历经磨难,终于回到了母亲的身边,这也应了一句话,真正的缘分是不会错过的。

      在茫茫的人海里找到阿妈,那是一段离奇的经历。

      大学毕业那年,我由班主任推荐,到省城的一家文学杂志社应聘,经过考试,成了一名实习编辑。事后我才知道,当时应聘的人很多,我的文字功底是最差的一个。而她却认为恰恰相反,说我是一个品行好、有良知、敢于坚持真理的人。她说人的品行有好坏,这是与生俱来的,很难改变,文学功底却可以慢慢提高,于是,我作为一个文字功底最差的应聘者,却成功进入了文学杂志社当了编辑。

      在杂志社工作,我知道我文学功底薄弱的不足,从编务工作做起,从小事做起,打扫好每一间办公室,校对好每一篇稿件,完成好领导交办的每一件小事。那位面试我的女考官,原来是杂志社的领导之一,我心里格外感激。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的感激,我能做的就是努力工作,不辜负她对我的赏识和信任。她也十分帮助我,教我怎么编辑文章,怎么做编务,怎么写文章。后来我通过她认识了她的儿子,一个身高和我一样、祖籍和我相同、都是少数民族的大学生。经过相互了解,我们相见恨晚,于是我按彝族风俗提出要和他结拜。也许是被我的真诚和坦率打动,也许是他们不忍心伤害我的自尊,他们全家慎重考虑后答应了!我们在遥远的彝族山寨,在老毕摩的主持下,喝下鸡血酒,许下共同誓言,结拜为兄弟。按照我们彝族的习俗,两人结拜,从此就有了血脉,成了骨肉般的兄弟,彼此的亲人都成了亲人,从此,我有血缘般的兄弟,有了义父义母,有了第三个阿妈。

      这段经历,我至今想起都觉得离奇。这些离奇,让我也坚信义母说的那句话——真正的缘分是不会错过的。

      我和兄弟结拜后,义母像母亲一样教育我,改变我,扶持我。我平时喊义母“老师”,可多少次梦里叫她“阿妈”。她对我的恩情,她对我的爱护,远远超过我的生母和继母,她是锻造我品格和扶持我成长进步的阿妈。

      阿妈对我的关爱,小到生活点滴,大到事业进步,无微不至。阿妈说,我们兄弟俩结拜后,我就是她的大儿子,我结拜兄弟则是小儿子,她给我兄弟买每一件衣服,也要给我买一件,有好吃的,给我兄弟吃一份,还要留给我一份。后来我参军入伍,到边境一线工作,每次到省城出差,阿妈和兄弟都一定要我住到他们家,他们把我当成家人,当成了家庭不可缺少的一分子,完完全全接纳了我。我工作遇到难题,阿妈和兄弟不远千里,到我工作的边境一线看望我,帮我出谋划策,尽全力扶持我。

      阿妈对我的教育,小到饮食习惯,大到价值观,事无巨细。身为彝族,我骨子里就爱喝酒,年纪轻轻但经常喝醉,伤身体不说,还经常误事。后来是在阿妈和兄弟的教育劝说下,我慢慢改变酗酒的习惯,少喝酒,最终不喝酒。我生长在偏远的山区,从小缺失母爱,我甚至不知道每次洗脸要洗耳朵,直到有一天阿妈发现我耳朵脏兮兮的,问我怎么洗脸不洗耳朵,我才明白原来每次洗脸是要洗耳朵的。再如吃饭,我每次吃饭狼吞虎咽,饭菜烫就呼呼直吹,让饭菜快速降温,适合口味,我从来不觉得这样不妥,是阿妈点醒了我,这样吃不礼貌,我这样吃,一桌子的其他人还怎么下口呢?以前我最怕写文章,觉得写文章是天下最苦的差事,我宁愿做事不愿写文章。阿妈苦口婆心劝导我,现代的军人要拿得起枪杆子,更要会用笔杆子,并教我怎么写文章,耐心帮我修改,传授写作技巧。在阿妈的教育下,我的文笔一日千里,写文章也让我在工作岗位上如鱼得水,不断进步,改变了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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