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阳光透过玻璃窗刚好照在她身上，却还是觉得冷，她想蜷缩起来，使自己暖和一点，但僵硬的身体已然不听使唤。她觉得连呼吸都是困难的了，便顿住，她听见屋外匆忙的脚步声。
“砰”的一声，好像是碗被打碎了，屋外便响起儿媳妇尖叫的咒骂声，和那个老东西一样没用，然后就是孙女开始哭泣。
儿媳妇就是那样的一个女人，尖酸、刻薄，她想着。可是儿子喜欢，她又想。
屋外变得安静了，却觉得悲哀，她总是想要听见一点声音的。
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是轻轻地脚步声，她欢喜了起来，努力地睁大眼睛，但眼睛已然不中用了，她只能看见一片灰蒙蒙的。
她便问“是谁呀？”并努力的提高声音，但咽喉又是一阵阵干涩，使她想要咳嗽。
“奶奶”孙女的声音有些沙哑。她觉得似乎暖和了一点。
“奶奶”孙女又唤了一声，声音离她很近，孙女已经到了床边，她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廊，但她能想象出来，孙女漂亮大眼睛里的关切。
她觉得似乎更暖和了，www.haiyawenxue.com 就笑，脸上的皱纹便叠了起来。
“奶奶，你总是躺在床上，”孙女这样说。
“嗯”，她应道，她觉得现在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慈祥，小孩子总是喜欢的。
“可我没有躺在床上”，孙女又说，声音清脆了起来，似乎这是一件自豪的事情，她便突然觉得有些不安。
“我还是比奶奶有用的”，孙女接着说，声音更大了，和小时候的她在学校得了奖后，给妈妈说一样的语调，孙女似乎就是为了说这几句话才来她房间的，说完便走了，脚步声比来时大了许多。
她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事情，但眼角总是干涩的，什么东西也挤不出来，她便觉得胸口沉闷着，像是有重锤一下一下地敲，使她的呼吸更加困难了，眼前也一阵阵的泛着黑。
她的身体开始颤抖，喉咙里涌上了什么东西，微微地甜，便使出全身的力气一口将它喷了出来，眼睛一下就明亮了，她便看见棕色毛毯上侵染的血，像是鲜红、又像是乌黑。
她突然觉得莫大的悲哀，我总是罪孽深重的，她想。平日里 ，她是不常想事情的，但现在却不停的想。
现在是秋天了，窗外树木的叶子已要掉尽，她能清楚的看见，一片叶子从树枝上打着旋儿落下来，她便又觉得冷了 。
然后，突然想起一个快被彻底遗忘的人——她的妈妈，妈妈总是在秋天，给家里的梧桐树挂上一个竹篮，说是祈福，双手合十的样子，像是后来她看见的外国画里的圣母。
我总是罪孽深重的，她又想。却睁大着眼睛，看着窗外小男孩灿烂的笑脸。她便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开始一阵阵的觉得眩晕，眼前又开始模糊，但她还是努力的睁大着眼睛。
她看见妈妈就站在那里，佝偻着对她笑的时候，脸干瘪的像个核桃。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但她的喉咙已然发不出声音了。
屋外又变得闹哄哄的了。
“妈妈，妈妈”她听见孙女尖声的叫嚷，门被大力关上发出“砰”的声音，儿媳妇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嗒嗒”的声音，宠物小狗也“汪汪”的叫，她的脑袋也变得闹烘烘的了，就想起小时候她总是不停的叫着“妈妈，妈妈”。
有谁会来呢？她近乎绝望了，我总是罪孽深重的。
我只是想见见儿子，但他总是那么忙，她又想，我只是一个老东西，她忍不住贬低了自己，还是个没用的老东西。
她觉得自己要死了，又想起妈妈。她和儿媳妇是一样的，这是报应，她已经绝望了。
越来越冷了，她连呼吸都是不能了，但她还是努力的睁大着眼睛。
她能清楚的听见屋外的脚步声，从大到小直至消失。这是一种折磨，她觉得自己仿佛已失去了知觉。
人总是这样，到死的那一刻，才想起自己做的坏事，她开始忏悔，但双手已然僵硬，不能做出合十的形状。
这是报应，有谁能不遭到报应呢？只要做了坏事，总会遭到报应的，她不停的想，是我的错，我做了很多坏事，我那样对待妈妈，现在轮到我了，哦！我现在和我那可怜的妈妈一样了，总会一样的。我们是母女，她是伟大的母亲，会上天堂，我是魔鬼的女儿，会下地狱。
有谁会宽恕我呢？我总是罪孽深重的，但我应该忏悔，人做了坏事总是应该忏悔的。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全然没有了温度，但忏悔没有完成，她便还只是努力的睁大眼睛。
我应该像个乞丐了，跪到妈妈面前，乞求她的原谅。我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呢？我只能像个乞丐了，她想着。有什么理所当然呢？就算我是妈妈的女儿，她总是对我那么好，我是应该乞求她的原谅的，我犯了罪，我嫌弃了我亲爱的妈妈。她总是、总是那么的伟大，就算她已经老了。
她想到这里，鼻子便一酸，眼角掉下了一滴泪。她终于满足了，便闭上了眼睛，她想她现在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好看，因为乞求，需要虔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