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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尘

时间:2019-04-09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妙工子  阅读:

师父说:人生如花,大开大落总染一世尘。

深山古寺,香火旺盛。时近深秋,乱花纷飞,落地成尘。人生起落正如叶红花残。那年秋天,师父对我说:时机已到,你该下山。

四面高墙,从小受戒。晨钟暮鼓,佛主左右,青灯黄卷,一十八年,香烟缭绕,不见尘世纷繁。

我跪辞师父,忍泪不泣。师父说:我知道你有不舍,但你命中有此一劫,这是定数。为师也有不舍,一切随缘吧。

  • 我说:师父您还未教我佛经了?

    寺中师兄,每日功课,诵经朗朗。唯独是我不用诵经,佛主座前,敲了十八年木鱼。木鱼空空,师父曾说过,中有大乾坤。

    师父说:佛经终是身外之物,你与佛有缘,不需佛经,亦能通佛。

    我说:弟子会想师父还有师兄的。

    师父拿出一片木鱼,只是碎片。师父说:十八年来,你敲碎了多少木鱼,我就送你一片木鱼作为纪念吧。

    我不明师父深意,问:为什么只是木鱼?

    师父说:我是让你不留残念。

    深秋,叶落,天渐寒。古道,日沉,寺更远。

    我问师父:天下之大,我该去哪?

    师父说:你想去哪就去哪?凭缘而定,你的去向为师也不能有所指示。

    我目露难色,自小受困,路途不知,很难取舍。师父又补充道:此去向东五百里就是天下国都,皇城长安。

    我问师父最后一个问题:我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师父说:人如浮萍,世事无定。或许一柱香你就能回来,或许这一世你也回不来。一切全凭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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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身作别,依依相惜,背后苍山入画,夜色点点如墨深。临别师父送我八个字:花花世界,自当珍重。

    当时天下繁华鼎盛,国泰民安。国都长安,朝朝歌舞升平。我到长安时,已是寒冬岁末,一路疲惫,饥餐露宿,眼见天下繁华,一时喜极而昏,竟是不省人事。

    当我醒来之时,便闻茶香屡屡,身处的竟是一间小小阁子,窗外一处红梅争艳,一冬严寒,仿若消融。

    一切皆是缘法,冥冥之中早已注定。那几日里我梦见一个白发白须白衣的老头。

    他问我:天下繁华比寺庙里如何?

    我说:寺里香火旺盛,正如天下太平,没有分别。

    他又说:佛前青灯黄卷怎比得了花花世界纸醉金迷。

    我说:青灯一盏,便能照尽人世纷繁,佛经中都是大境界,早已看不见花花世界。

    白衣老头说:我知你命,你命中的劫难全在这个花花世界,你在寺里十八年的烟火熏陶全是枉然。

    我问:我命天已注定,终是佛门中人。

    老头说:你命由你不由天,你一生有三个意外可以改命运。运用不好,你就会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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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老头就消失了。我就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女子的脸,女子面貌平常不过,不施脂粉,怡然自得。她说:你终于醒了。

    我问:你是谁?

    女子笑了说:你很奇怪,一般人醒了都问,这是哪里,而你却问我是谁。

    我说:我是出家人哪里都一样,所以不问所到何处,只问所遇之人。

  • 女子说:我叫阿妙。

    我问:我怎么会到了这里。

    女子说:这是你的好缘法,那天恰逢相国夫人去寺里上香,在你昏倒在路上才把你救的,就托我照料你了。

    窗外茶香怡然,青烟袅袅,远处青山依稀可见墨青色勾边,却再不闻深山木鱼声。自此,一入红尘要经几世劫难。

    那间茶阁名叫悦然,就设在长安城外驿站的边上,阿妙是茶阁的主人,阿妙煮茶极香,闻名长安。我在长安居下,倚着阿妙的茶阁化缘度日。

    驿站边上的红梅开始落了,在茶阁能望见。已是一季早春,阿妙茶阁的更加热闹。阿妙便是那样的女子娴静如水,茶如其人不淡不浓,入口如无,闻香似酔。

    来来往往长安的人都要经过阿妙的茶阁,那年春天风调雨顺,天下又是大兴。我又梦见了白衣老头。老头说:天下将乱。

    我问:天下相安无事,百姓安居乐业怎么就要乱了?

    老头说:这是你的定数,你命中带来的。

    我说:我命中带来的你怎知道,你是谁?

    老头捻须笑而不语,我说:你自己都不知道是谁,你凭什么知道我,你是何居心?

    老头说:我也是你的定数,我也是你命中带来的。说完老头飘然而去。留下我大惑不解,不知所措。

    晚春的时候,依旧风调雨顺,天下无灾无乱,我便渐渐忘了老头的话。有一日,长安城的城墙外,张贴了相国府的公告。相国小姐大病,重金急聘天下名医。长安城一时沸沸扬扬,全长安的名医都对小姐的病束手无策,天下名医一时聚集长安,但都万般无奈何。

    当时,天下名医齐聚长安,各种方子层出不穷,相国府每日都要从民间收集大量药材,一时间药材价格上涨。致使天下各地百姓有病无医可医,无药可治。民怨沸腾,瘟疫横行,于是天下渐渐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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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才相信了白衣老头的话,有一日,我仿佛看见白衣老头,他问我:你可信了我。

    我默然无语,心里称是。

    老头又说:相国小姐不容于天下,这是你的劫难,只有你能化解。

    我迷惑不解,我与相国小姐素昧平生,如何她是我的劫难。

    老头说:我知你有不解,但你欠相国小姐一命,当日你昏迷道上是她救救了你,你欠她的终究是你还。

    我问:我该如何做?

    老头说:你命中的事,你若不知何必问我。

    民间开始有瘟疫出现,一个月后皇帝下令,名医都遣回原籍,全国各地的药材运往长安都有量数,而相国小姐的病正在加重。

    坊间传言,相国小姐的病,并不是病,而是中了邪,天下名医都无良方可治,便是证明。不久传言愈演愈烈,都说是相国小姐倾城倾国的容貌,引起了上天的嫉妒。关于相国小姐的容貌民间传言,人比花美,人使花羞。话说,有一日当朝皇帝,驾临相国府,偶遇小姐,即为倾倒,而当时小姐还是十三岁的少女。三千粉黛不如一人娇羞,小姐的容貌当天上才有,据说花见花谢。皇帝从此茶饭不思,朝政不理。直到相国看穿皇帝心事,许诺到小姐十八岁时就送小姐入宫。

    坊间对皇帝驱散名医的做法很不理解,难道皇帝忍心看着伊人香消玉损。但皇帝却得到民心,百姓歌颂英明圣主。

    在长安城中一位算卦的瞎子说:小姐的病是一场劫数,命中注定好的。只有得遇贵人才能逢凶化吉。

    谣言愈甚,相国府的人便也信以为真。一个月之后,相国府再出告示,告招得道高人为小姐做法,驱魔减灾。

    阿妙问我:你从深山来一定有很深的道法?

    我说:我在寺里敲了十八年木鱼。

    木鱼中空内有大乾坤。相国府在做水陆道场,小姐的病不见好转。阿妙问我:相国府里都是大和尚,你怎么不去看看?

    我说:我不会佛经,我只会敲木鱼。

    阿妙却笑着从身后摸出一只木鱼说:给你吧,大和尚。

    木鱼在手,宛然回到寺里,佛主座前,青灯一盏,不闻尘世只闻木鱼声。那夜,手握木鱼却再也难以入眠。相国府中传出的灯火将长安城烧的通亮。仿若命运指引,那一夜我循着那灯火最明处前去,竟是走到了相国府的后园,火光影里映着一座朱楼。府内梵音许许,香火盈盈。我只看见,楼上一处小窗,有暗光投出,禁不住手握经槌,轻敲木鱼。梵音渐远,满城只有木鱼声。

    月上中空,不知何时。朱楼上开启小轩窗,一道倩影自窗中投出,继而,窗边出现一个女子,顿觉灯火无光,明月骤暗,那容颜倾城倾国,顷刻间将月色淹没。女子面色苍白,宛然久病未愈之态,却恰如出水芙蓉,带雨梨花。目光盈盈比月色更清,人在楼上宛似云中。

    寺中十八年烟火熏陶敌不过她盈盈一笑,百花都杀了,唯剩她,清喘微微。我看着她,一时呆了,良久不知如何言语。

    她却问我:你是昏在路上的小和尚?

    隔空传来,仙音袅袅。我说:你认得我?

    她说:你的木鱼很好,将我叫醒了。

    我说:你一定在做一个美梦,恕我扰了清梦。

    她说:我确实做了一个梦只梦见一个小和尚在敲木鱼,一点也不美,所以我就醒了。

    我说:劳姑娘说笑了。

    她便托着腮说:我叫伊语,你叫什么?

    我说:我没有名字,我只有一个法号叫空。

    她说:我睡了好久还以为醒不来了,幸好你的木鱼声,你还能来敲木鱼吗?

    我说:我的命是伊语姑娘救来的,无以为报。

    她又问:你怎么会在此敲木鱼?

    我说:伊语姑娘与佛有缘,佛指引我来的。

    她说:我小时候遇到一个卜卦的盲人,他说我命中有场劫难只有佛能帮我。娘亲总会带我去寺里还愿。

    我说:姑娘慈悲心肠定能逢凶化吉。

    她问:你怎么会晕倒在路上,世道这么太平。

    我说:我师父说我命中也有场劫难,只有经历了那场劫难我才能真正成为佛门弟子。我就下山来找我的劫难来了,路途遥远,走到长安时就晕倒了,幸亏姑娘相救。

    她说:这就是你们佛家说的缘分,冥冥中早有注定吧。

    天光已亮,旭日破晓。她说:我得回去了。我目送她转身不忍离去,她回眸一笑,顷刻天下繁华落场。

    自此佛门戒律全抛脑后,相国府每于夜深人静总闻木鱼声,伊语的病白天仍不见好转,只是每晚,相国府后,那座朱楼之上解语总会托腮倚着那扇小窗听我的木鱼,我会对她说起寺里的师父,以及师兄。

    她亦会说起相国府,长安城甚至当今皇帝的种种。她说:你的木鱼真好,总能将我叫醒。

    我说:我在寺里敲了十八年木鱼敲破的木鱼都埋成了一座冢寺里的师兄都叫它为木鱼冢。

    她说:我吃的药也能埋一座冢了。旋即又问:你从小就在寺里,你父母了?

    我说:我从出生就在寺里,我没有父母。

    她轻声一笑说:怎么会有人没有父母?

    我说:师父说,我是应劫而生,佛门中人,是佛把我带来的。

    她又一笑说:可你一点都不像和尚。

    我说:师父说,我的命一出生就注定了,就像皇帝一出生就注定是皇帝一样。

    有那么一瞬,她抬头看天,月朗星稀,天高云淡。隔着夜下的朦胧花影,我若听见她在喃喃自语:他生下就注定是皇帝,为了天下负了我。

    声音细小,若即若离。

    从那日起,她便没有再出来。盛夏未央,天下长安。驿边的红梅已成一段枯枝。阿妙生意依旧兴隆,有一日她问我:你怎么从不敲木鱼?

    我说:我敲了,除了她谁也听不见。

    阿妙顿了一下,问:谁啊?她的茶便斟到了碗外,那一时,她分明有些恍惚。

    只是我却并未告她,我夜夜都在相国府后园敲着木鱼,只是等伊语的惊鸿一瞥,回眸一顾。只是她也不知,自那日后伊语便没有再现身,夜夜我在相国府后敲击木鱼,却夜夜凄零,只剩长天如幕,仿若转瞬即空。三个月,自花枝豆蔻到繁花似锦,我的木鱼就不能成声了。

    坊间又有传言,相国小姐怕是不日要香消玉损了,相国府的水陆道场已经散了,小姐的这一劫回天乏术,神仙难救了。我看驿边的那株红梅,一时出神,我问阿妙:她会不会就此死了,像这枝枯梅一样。

    阿妙问:谁啊?

    我说:相国小姐。

    阿妙说:你见过她?

    我说:我欠她一条命,我的命是她救得,我该还她。

    阿妙若有所思,半晌之后才回我,她说:你的命恰巧是她路过救的,她不路过也会有人救的。

    我说:芸芸众生,恰巧我就被她所救,这位是命中注定好的,她的劫就是我的劫。

    阿妙便问:那便如何,你如何救她。

    那一日,十八年佛门修为全部枉费,烟火熏陶比不过她红颜一笑,那一夜终于落泪,泪光影里佛门古刹,皆成幻影。若见千帐灯,终不过浮华一梦。

    梦里我又梦见了白发白须白衣的老头,我问:我该如何救她。

    白衣老头问我:你为何救她?

    我说:她于我有恩我欠她一命我当还她。

    白衣老头说:你的劫难,终于都是你的,长安城里有位算卦的瞎子,你去找他,他能指引你。

    长安城中,天子脚下。六朝古都的旧貌,箫笙依旧,这是花花世界,灯红酒绿,一派歌舞升平。在长安最大的酒楼之下,就是算卦的瞎子。

    我尚未开口,他便说:和尚你终于来了。

    瞎子年仅古稀,卦桌之上挑着一面卦旗上无字迹。我问:你怎知我是和尚?

    瞎子道:我眼瞎但心不瞎,我知你为何而来,也只你要往何处去。

    我说:我该如何?

    瞎子说:你要想好,这是你的一个选择,没有退路,不能有悔。

    我说:你知道我的定数,你就直说吧,是我的我就躲不过,我不惧人间是非。

    瞎子又说:这是你的一个意外,运用好你可以改变你的命运,一切还在你的掌握。

    我说:我只想知道如何救她。

    瞎子说:命中注定她躲不过这一劫,除非拿你的命换她的劫。你可想好?

    我说:我该如何?

    瞎子远望城外,目光空洞,悠悠叹道:驿站的那株红梅枯了,红梅重开,小姐便可躲过这一劫。

    当时盛夏红梅如何能开,瞎子又道:红梅开,天下大灾,你不负她,便要负天下,你要想好,此中轻重。

    师父曾说,一切是孽,孽就孽吧,哪还管,红尘了了,因果循环。

    我说:我宁负天下不负她。

    瞎子又说:你今生劫难,只为还前世孽缘,缘法一到,你的一生也就尽了,不为天下想,也应为你自己想。

    我说:我无怨无悔,但求指引。

    瞎子说:木鱼空空中有大世界。说完双目紧闭,竟是睡着了。

    自此天下繁华不相闻,枯梅架下,苦等那一圈轮回。烈日狂风,我若干尸,一遍遍敲着木鱼,只盼枯梅花开,哪怕天下大灾。

    我只记得,阿妙一遍遍问我值不值得。她问我:你负了天下能否得到她。然而后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年最盛夏,红梅开的那日,我并未五魄俱碎,但无骨无肉,只剩一张皮,随风而飘。天下大治大兴,无灾无乱。

    那一年秋天皇帝将要大婚,所娶之人,正是伊语。有一日我飘到长安最大的酒楼之下,又见算卦的瞎子,我说:我为何不散尽,天下为何无灾?

    瞎子却问我:你愿不愿重新长出肉身?

    我说:我命如此,如何重新长出肉身?

    瞎子说:这是你的第二个意外,它可以使你重新长出肉身。

    我说:我如何重新长出肉身?

    瞎子说:你心里是谁,她心里若有你,你就能重新长出肉身。

    秋天天下丰产,国势更强。皇帝的婚期渐近,黎民相庆,恭迎圣恩,皇帝下令大赦天下,国泰民安。

    有一日我又飘到相国府后,又遇见她,她依旧依窗,帘卷西风,遍地黄花。她托腮而笑,已不见当初病态。我问她:可否记得我。

    她说:是你小和尚,是你救了我,我梦见是你等的那株枯梅花开才救了我。

    我说:你知不知,我为了你负了天下?

    她当时低头无语,脸色绯红,一地黄花都不若她绝代的芳华。她羞怯似醉,并不答话。

    我说:你我有缘,一夜夜木鱼声,你心里可曾有我。

    秋风一度,吹落数片红叶,她伫立风中,若仙子凌云,白衣飘飘。许久不说话,未说有也未说没有。最终她却说,她心里只有他,即使他宁负她不负天下,就算我负了天下不负她。

    未待她说完,我就随风飘散,看她渐离渐远。我到长安,算卦的瞎子问我:你可后悔,她心里没有你。

    我说:命中注定,我命不由我。

    瞎子却从怀中摸出一粒药丸说:吃了它你便如同从前。

    我重生之时,瞎子告诉我此中因果。他问我,我欠伊语的我知道还,我欠阿妙的可知道还。我一时语塞,方能想起许久未见阿妙。我能记得枯梅架下,她一遍遍问我值不值得。

    瞎子说:你只知道,相国府后夜夜木鱼声,却不知茶阁里每夜有人为你哭,你敲得哪是木鱼,分明是她的心。

    瞎子说:你只知你的木鱼声只能为有缘人听,你可知有人的梦里满是你的木鱼声;你只知当年是相国小姐救了你,却不知是谁日日为你喂药。

    瞎子说:你不顾天下,枯梅架下,致使天下大灾,黎民激怒,是谁以身护你,才不损你一片布衣袈裟,你可知是谁日日以泪煮茶,才换你一时荒唐,免却天下的灾荒。

    当时,我若见阿妙静静如水,煮茶香,素颜雅致,不施脂粉般平常。不经意我却欠下她太多,我方能觉的她的好,早已我不仅负了天下,更负了她的真心。我问瞎子:阿妙在哪?

    瞎子说:你何必问我,我怎么能知。

    当时她是卖茶女,不知梦偏冷,早欠下情债好几本。我遍寻天下企图找见她。

    十年间,却再没有她的音讯。有一天我在一条溪前洗脸才发觉自己的头发好长了。师父说过,我自小就不生头发,只有遇见命中最牵挂的人才能长出,那一刻恍然如梦,三千青丝竟成白发。

    我又梦到白衣老头,问他,我该去哪?

    老头说:从哪里来你就回哪里去。

    深山古寺,夜雨狂风,青灯黄卷,香案已残。

    师父入定,我问师父:十年了,我有一事不明,我究竟是什么?

    师父紧闭双目不语,我双膝着地,请师父点破迷津。

    良久师父说:你就是你,你若不知你是谁,何必问我。

    狂风又作,门外雨水漫过了青石板石阶。雨声泠泠,入耳极冷。

    我问师父:你说过的我的命是背负了一个使命才产生的,我却不知那使命是什么?

    师父说:即是使命,命中已注定,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我依然不解,如师父所言,命中一切已经定好,那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莫非是等死。

    我问师父:我为何活着?

    师父说:你活着就是要找到你命中带来的使命,并完成它。

    我说:那我的身世,谁是我的父母?

    师父说:没有谁是谁的父母,你的出生恰是为了使命。而你的父母只不过恰巧把你带来完成使命而已,他们只是生你的那个人,同样他们的使命就是生你,生完你他们就死了。你记住一切只是凑巧,没有他们还会有别人将你带来,所以你不必悲伤

    我沉默无语,门外雨渐小,细若游丝,几不可闻。师父重重叹息道:你走吧,不要回来,找到你的使命。

    我说:师父弟子再问最后一个问题,这回弟子又该向哪里去?

    师父说:即是使命,命中带来,命指引你去,莫问前程,莫要回头。

    雨停,风住。青石板净,夜如洗,无月,有暗云,背后苍山,微如点墨。十年之前,我去过长安,天下国都,繁华如锦。故景依然,伊人不在。十年来,我遍寻天下,依然没有找到她。

    那年她不辞而别,留下一世孽债空成梦。师父说过,我和她亦是命中注定,错过了这一世,便停止轮回。

    当时长安有一个算卦的瞎子,他说,他知道她为何离我而去。他说,她知道我上一世欠她太多,这一世是来还的,她不想我受苦太多,所以这辈离我而去就欠下了我,等到来生就扯平了。

    可惜她却不知,错了这一世,我们便没有来生。

    有一天,我梦见一个白衣白头白须的老头。他问我:苦不苦?

    我说:苦。

    老头说:苦就对了,你前世欠下太多今生前半世是还的。上一辈一世欠的,你今生要半世换完,所以才苦。

    我问:那后半世了?等我换完欠下的以后,是不是就不苦了。

    老头说:你的后半世依然很苦。

    我问:为何?

    老头说:你后半世是为下一世赎罪的,你下一世罪孽深重。

    我又问:那下下世了,我为什么非要这一世还完?

    老头说:你的轮回到下一世而止,没有下下世。

    我不解问:那我受了这么多苦,什么时候能得回报?

    老头说:轮回一止,你的苦就止了。

    老头说完而去。

    关于阿妙,长安城中算卦的瞎子说,她亦是我的一个意外。我一生中三个意外,可以改变命运,但三个意外全部被我浪费,所以我命仍不由我,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十年之后,天下大灾。一年大旱,颗粒无收,来年大涝,依然绝收。第三年的时候已经民不聊生,国库空虚,皇帝又加重赋税,一时兵声四起,生灵涂炭。

    那年冬天我又去长安,天下国都已不见十年前的光景,到处断壁残垣。我路过驿站时看见,那株死而复生的红梅已经完全枯了。阿妙的茶阁早已倒塌,十年前她留下最后一滴泪成了我复生的那粒丹药,可她却不辞而别。

    长安城中算卦的瞎子还在,我问他:桥边的那株红梅怎么枯了?

    瞎子说:那株红梅是你救活的,你一走它就枯了。

    我打笑他说:你挺硬朗,怎么天下这么乱,你还没死?

    瞎子说:天下这么乱,还是你造成的,阿妙的泪水只够保十年天下太平。

    我说:当年皇帝深得民心难道他就没有法子,平息天下大乱。

    瞎子说:如今天下早已时过境迁,改换帝位了。

    我问:为何?当时皇帝正当年,怎么就改换帝位了?

    瞎子说:相国小姐死后,皇帝就出家啊为僧,让出帝位。

    我问:相国小姐还是死了?什么时候死的?

    瞎子说:来长安时,你可看见一片荒坟,相国小姐就葬在里面。红梅一枯,她就死了。

    长安城外,黄沙弥漫,我便看见,一处土丘,几缕青烟,想不到那竟是她的坟了。

    瞎子说:你值不值,当初负了天下,换来不过一座青冢,一片黄沙。

    我说:我只想找见阿妙。

    等到天下大兴的时候你就能见到阿妙了,瞎子道。

    我问:天下什么时候可以大兴。

    瞎子说:那看你什么时候放下。

    出了长安哀鸿一片,一路上青冢成山,我又回到寺里。师父问:你为何回来,你可找到了自己的使命?

    我说:弟子为天下苍生愿一心向佛。十年前,弟子一念之差,如今天下大灾,弟子种下的因,弟子该给它个果。

    师父问:你能放下?

    我说:弟子,一路所见。曾经天下繁华,不过皆是浮云黄沙,弟子愿青灯黄卷,皈依佛门,恳请师父为弟子剃度。

    师父说:你放下就好,你最终是佛门的人,天下繁华只能换你一身布衣袈裟,你是佛门中人,佛为你剃度。

    我一摸头上果然没了头发,我问师父:我有一事不解,既然我注定是佛门中人,为何还要红尘场里受那场劫难。

    师父说:不看繁华成空,红尘落地,你怎能心甘情愿地披上布衣袈裟,一生一世,无牵无挂。

    我望长天,重重叹息。我命终究敌不过天。

    师父说:这就是命,缘起缘灭,长乱长安。

    来年天下大兴,有一夜,我见阿妙如十年之前,淡然若水,正在煮茶。

    我说:我们只有一世机会已经错过。

    阿妙淡淡一笑,说:那我就等到三生石烂,忘川河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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