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老黄便起身打点行装。透过窗户，依稀可见小村高矮错落的瓦房升起袅袅的炊烟，疲惫的脸孔不由掠过一缕悲哀，他感受到一阵迷惘、屈辱和压抑……
两个月前，他作为县农业合作银行的信贷员，被抽调到四英岭下小村蹲点扶贫。他的目光盯住了村后一片弃荒而又不可多得的红碱土地。以前，他看到一本科技杂志刊载红碱土地培植西洋香菇获高产的经验，他去函联系购买了少许菌种，意想谋求推广。
他不会忘记他发动大伙儿培植西洋香菇的那个夜晚。低矮的村部小屋，挤着村中的父老乡亲。
村主任姓李，干咳两声，说：“老黄是镇上营业所的，从科技兴农着眼，有心让大家脱贫致富，大家欢迎!”小屋里，响起了噼里啪啦的掌声。
他咧口一笑，从衣袋里掏出一把菌种，说：“这是西洋香菇菌种，一月余一个种植周期，希望大家都种上。五元一斤，不过现在不收钱，等收获后再从香菇款中扣……”
“那样金贵的西洋香菇，恐怕我们侍养不活。”有人顾虑说。
“种植技术，由我负责，种不活的不收钱。不过有个条件，香菇收获了，一定卖给我，每公斤十元。”
“哟，每公斤十元!”屋里人嚷起来。
“老黄，真能那样，你算是为大伙儿办了件积德事!”
“只怕嘴说不算，等种出香菇，你不收，一拍屁股走了，怎么办?”
老黄手一挥，说：“大家不要担心，种了香菇，我哪有不收之理?告诉大家，香菇收后还要经过加工、消毒……最后出口外销。为了慎重，我们还是订个合同吧。到时，我还怕你们不卖给我呢!”
“不卖给你卖给谁?我们不懂得消毒，如何脱手?”村主任抢过话，笑开了怀，“你放心，有我在，香菇一定卖给你，不过履行手续，订下合同也好!”
老黄从县农业合作银行贷款一万元，亲自跑了一趟省城，买回了八百斤菌种。他跑东家、走西舍、订合同、核亩数，指导播种、点粪、浇水、遮阳、开光……
过了一月，红碱土地长出了白花花的香菇，一张张喜悦的脸上弥漫着阳光。
收获季节到了，老黄估算了一下全村的香菇收成，又跑了趟县农业合作银行，贷款十万元用来收购香菇。
他刚回小村，就踏进村主任的家，说：“主任，你没白忙。你种香菇收成有四百公斤，可赚四千元呀。”
村主任却眨了眨眼说：“老黄，把这香菇每公斤十元卖给你，你转卖给别人每公斤多少元?”
“村主任，不瞞你说，我同别人订了合同，每公斤卖十二元!”
“十二元?一公斤赚两元，全村有万余公斤，你就赚了两万多元，好轻松呀。”村主任打着哈哈说。
“没有这么多，你也知道，我收了香菇，还要同别人联营过滤、消毒，除去贷款本息、过滤成本、货运杂费……能有三两千元就不错了。”
“老黄，不是我为难你。我同大伙儿说了，香菇由我们自己联系自己卖，卖了后，菌种钱，我们给你。待到你蹲点走时，我们再好好聚一餐……”村主任盯着他像盯着一个陌路人。
“主任你怎能这样?我们订了合同的呀!”
“订了合同有屁用，你上告，也没有人理。”村主任嗓门提上来，没有半点儿商量的余地。
老黄知道拗不过他，自己跑东家，走西舍……
他没有想到，大伙儿支支吾吾，都是同样的回答。
转眼，香菇收获完了，村主任派人外出联系，销路一直没有着落。
等到有一天，村主任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找上门来。老黄跑去一看，愣住了：原先白花花的西洋香菇变质、长霉、褪色了，失去了消毒的效果。他顿感一阵悲哀。
一万余公斤的西洋香菇报废了，菌种的钱自然也收不上。他赔去了一万元贷款本息不算，没有想到，竟有人埋怨他领着大伙儿蛮干了一番，毫无结果。
镇政府来人，找他谈话，语重心长地说，农民脱贫致富不能急于求成，更不能蛮干，一下子就想富起来……末了，调整他到别的村庄去。
天渐渐地亮了。老黄拎起了行李，走出门去。
门外，站了一帮憨厚朴实的农民，呼地围了上来，嘘寒问暖，他们仿佛欠了什么重债，负疚、惭愧、不安……
他心头一热，大步流星，离开了小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