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春节回家,我问起母亲大癫是否还活着,母亲说他活着呢,都快九十岁了,耳不聋眼不花,身子骨挺硬朗的.接着母亲长出了口气说,应该向大癫学习啊.我不禁懵然,什么时候大癫竟又成了我们学习的榜样,在村子里他可是最穷的一家.我问母亲,为什么村里人这样称呼他.母亲说她也不知道,也没人去探究这个.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村里所有的人都叫他大癫,其实他有一个寓意很好的名字冷继福,可不知为什么,他这个名字却鲜为人叫,取而代之的是大癫,可他看起来既不疯也不狂的,人很老实的.他说话的声音很特别,有一股颤音,听他说话的时候,总有闻到发霉的麦子的味道的感觉.
他从小没了母亲,他的父亲对易经相当有研究,在村里是出名的测算先生,至今村里人都说除了他,没人能测事这么准的.只可惜也很早就过世了.大癫四十多岁娶了一个精神不正常的老婆,为他生了三个儿子,只有老大健康正常,老二老三都是傻子.在小儿子七岁那年,老婆也过世了.大癫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过日子,后来青海的表弟看他太艰难了,便把大儿子接走了帮他抚养.即便是俩傻子,可大癫还是把他俩送去上学,但是这俩孩子上学不识字,只会嘿嘿傻笑,没办法老师只能让他领回家.
这俩傻孩子特别喜欢唱歌,你要是从他家门口经过,便会听到这俩傻孩子唱冬天里的一把火,声音很大,唱的非常起劲.有时还学广播电台播音员播音,什么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山东人民广播电台,然后就胡说八道,说完了就哈哈大笑.而他俩最经典的口号便是其打败大花花,到现在我们也没能搞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也不知是不是就这样写.后来村里人取笑别人的时候,便常常借用这句话:看你个其打败大花花.再后来,村里人管这俩傻孩子叫其打败大花花,连名字也不叫了.
七十年代,大癫是生产队的饲养员,那时我们一些小孩子都去地里割草,拿到生产队换公分,哥哥总是故意在捆好的草里放石头压秤.大癫从不检查,这一直使我感到奇怪,难道他喂牛的时候就没看到石头吗?后来生产队散了,家家户户分了责任田.大癫便常常领着俩傻孩子下地干活,可那两个不听话的家伙却经常把庄稼搞得乱七八糟.后来他干脆让小的在家做饭,只领着老二下地.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着.
村子里的人渐渐都富起来了,他的一家人是被忽视的,却又是被注视的.前几年村里人集资为他翻盖了快要倒塌的茅屋,逢年过节,有好心的村民为他送去米面什么的,可他总是坚持不要,总说还有的吃.他也不去政府讨救济.他的俩傻孩子也已四十多岁了,前年,老二在秋天的时候走丢了,一个冬天也没回来.大癫天天去村口等,一等就是几个小时.村里人问起他,他总是会说团结会回来的.老二的名字叫团结.直到第二年的春天,这个老二竟莫名其妙的回来了.他的两只脚都烂了.据说他吃了一冬天的地瓜根和烂白菜帮子.
大癫已是八十多岁的人了,竟然没有什么病.看一看现在的人,都注重保养,饮食讲究,还锻炼身体.当我们听到别人的父母活了八九十岁的时候,总会很感兴趣的询问是如何饮食的,有怎样的生活习惯,而对方也会很骄傲的告诉你一些秘诀.我们便会去效仿.可即便是这样也未必会真的长寿.正如母亲说大癫:他保养什么呢,能吃饱就不错了,还锻炼呢,干活就是他的锻炼.还守着两个傻孩子,一般的人愁也愁死了.是啊,可他却依然那么硬朗的活着,从他的脸上你也看不出任何的愁苦,而是有着小孩子一样的眼神.
我想,也许他早已坦然接受了命运给他的一切.他的心中没有一丝的贪欲.有的只是一个父亲强烈的责任心,那就是守护着俩傻孩子活下去.他是他俩唯一的依靠.就是这样一个有着如此失意人生的一个人,就这样坚强的活着.也许这就是母亲所说的要向大癫学习的缘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