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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楼生涯

时间:2019-01-05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小何山  阅读:

高楼的高是相对比较出来的,比较的对象就是一层的楼房。其真实高吗?那得看情况。譬如要跳楼时就肯定不够高,而若是威胁着要跳楼却实际没跳心的却又高之又高了。三和大厦还没建成的时候,弟弟总不缺那样的热情,隔三差五地跑去工地看,回来乱报小道消息,说楼房进度怎样了,垒砌到哪层了,外围贴了朱红的瓷片了~~诸如之类的,反反复复的说。后来大概他自己都觉得没新意,于是就干脆只说句,更好了,就搪塞过了去。

他对新家抱着他这辈子最大的奢望,因为由于空间问题此前他一直寄生在我的房间里头。他大概时时觉得自己是又一个寄住贾府的林黛玉,寄人篱下,而我就是赵姨娘之流。想想他的情况,我十分理解他的这份急切。因为我也不希望我有一个哥哥,每天清晨会拿笔在自己脸上涂画,虽然他的用心是为了帮助我改掉早晨起床不洗脸的习惯。

三和大厦的海报做得确实好的可以,红的红,绿的绿,渲染,铺垫,一切文学手段大概都用上了。弟弟从里面看出来的就是大厦很好。很适宜人类居住,他因此期待无限,整日如思妇盼征军去了的夫婿一样,脖子就那么长长长地伸着。我从里面得到的信息则是海报的设计人员的设计技术很过关,别再无他的了。

有期盼的生活是很积极的,然而弟弟的希望就像普通话进了广东人的嘴,再说出来就有点偏音,成失望了。因由所在就是大厦建到第八层就有点力不从心,再无高上去的迹象。后来失望干脆变成绝望,因为他发现海报和实物之间差异大得能裂出一条东非大裂谷来。此后他骂广告骂得比谁都卖力坚决。我前面本就没有望,所以也就没什么可以失却的,倒平静接受了。只是同学问起家庭住址,大厦俩字说出口总带着一点酸溜,精神上犯了罪一样。

至如今也差不多住了三年,感情渐变,片言也难以说得清楚我的居住感受。但客观一点说,它也未必坏得完全。至少它没成为信宜版的楼脆脆。

  • 五层不算高,但爬起来累死人。我们还好,最多当体育训练。那送水送煤气的就有点难做了。一次买米送上来的是一个小伙子,比我大概也大不到哪里去。长得是五大三粗,汗毛劲挺,臂膀鼓鼓,一看就知道是会吼秦腔在家会打老婆的。帮我们搬过米后也气喘得不行,比唱苏三起解的更带不出力来。他呵呵喘着气跟我说:一百……一百零……五块~~哈呵又一口深呼吸,湿着一对初生小猫崽的可怜眼睛看着我。当下就看得我心里负重万斤,似前世我亏欠了他一份情谊或者一箱黄金,他遥遥远远追讨到这辈子来了。我看着他拢着肩下去,背影无限凄凉。我比他更觉凄凉,因为他后来气喘喘又说:你~~你~~再给我加~~加十块~~奶奶,高得这样……

    另一个觉得五楼很高的原因就是衣服难拣。逢着刮风下雨,阳台上的衣服不多不少照例地要不见几件。小巧的衣件刮去了大多只会捶胸顿足骂老天太长眼,偏偏把那卷去。但里面的有时(哦,我说的是很特别的有时呀)不穿也没什么大碍的,谁看的见,所以也就就此罢了,再没去找。但是往往过几天都会见那一抹的蓝或者一摊的黑得意非凡地挂在外门门把上。我还能做什么说什么呢。看看后面有人没有,没有,咻的裹进口袋里,再若无其事地离去,脸不红,心不跳。社会主义好就好在这点。然而若是明日约会要穿的衣服被刮去了就不能再有这样的淡定了。沿着风向下去寻,百米之内却都莫想有结果。千米之内大多数能找回,却是再穿不得出去见情人了。而且拣回来的也不一定是你这五楼的。我旁边有五楼,我头顶有六楼,六楼头顶还有七楼~~心情爽的时候还能给被人送到门口去,别人心里爽的时候也谢你两句。心情不爽,则眼睛都瞎了,哪里还看得见,管得着。所以大路上就常常能有那样的别致装饰:谁家小谁的粉色小坎肩,平平地躺在马路中央,促发了过路人的思考,谁的呀,可爱成那个样子。这大概也是我家楼下马路从没出过车撞倒人的事故的原因。但是人撞倒车的情况却屡见不鲜,以致我都看的麻木了。不过那也是活该的人。他们太会想了,想入白云深处,那里七仙女在洗澡,牛郎于一旁牛眼耽耽……

    高不高,还得看人的特定需求。就像某个姑娘美不美,得看小伙子的审美需求一样。逢着静夜,就听到一个男声低低地说:我这辈子从此也不能把心从你身上掰开了。爱你情深至此,你可要慧眼大大地张,千万不要枉费了我的心,给我灌冷水,使我难受。女声绵绵回道:你话竟说得这样,好似我就是一直都预备着要逃离你一样。我也不虚说我对你感情多深。只要你爱我八两,我就爱回你半斤。男声沉沉:我爱你分量岂止八两呀,那是一个无限量,任你怎样都算不出来的。女声嗔嗔:我就不爱你这嘴。男声又道:是吧,只怕你一会就不这样说了。女生发了一声短暂的“呀,不要”后就再无声息。我霍地弹跳起来,伸出半个身子往下张。可是,五层楼的高度,凡眼能看得多少天堂风光来?我至此算是厌极了这高得不合时宜的破高楼了。

    佛祖站得高就望得远,凡人住的高也能望得远。五楼下面有四个楼层。三和附近又有很多楼。所以平常可观的资料就很多。我知道对面楼三楼养着条大狗。很大,大得连东南亚的长臂猿都抱不过来。他家小孩没事就去撩它。撩着撩着生了气,狗就追着人吠。吠着吠着换人生气了,人就回头追着撞。小孩力不够,大狗得意了,就干脆得意地站着让他撞。小孩撞急了心,哇一声就哭出来。剩下的我就马上拉上窗帘不敢看了。耳边只闻见大人的叱骂声,狗的哀鸣声,小孩呜呜咽咽的哭声~~下面二楼靠近阳台的房子大概是那人家的书房。平日无事都见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同学,倚着靠背椅。看书时看书,写字时写字,发呆的情况更多。我也常常是在发呆的时候看见她的,所以就常常有一点惺惺惜惺惺的感觉。由阳台上的校服可知她是在二中读。只可惜了不是信中,否则我在校的目标又多了一个。关键是她不难看。当然我是透过窗子远远看的她,至于近距离会怎样,不敢保证。世界上远看美近看丑的东西太多了,譬如如花。如花是物质世界中难得的一种哲学性质的存在。

    人是群居动物,个体间彼此不能分离。但人又是占有欲很强的动物,个体间竞争很大,对异己的警惕性很强。在这种情况下矛盾就出来。平日上下楼个户见面基本不打招呼。倘若平白无故别人向你问了好,那反而更觉可疑。笑里藏刀。前天在自家门口的那袋垃圾就想必是他的作为了。下面四楼的女主人是在局里干的,捧的是铁饭碗,非是中了福彩头奖500万就难见其一笑,甚比褒姒。也只有下楼的时候才能看见她低下她那不可一世的头颅。不过偶尔也能见她有好的一面,譬如有一次我从车库推车出来,她说我只去就是,她帮我掩门。我受宠若惊,忙谢不迭,出去后又随即想到她莫不是有什么歹心,正处心积虑地要来害我。但是过了几天也没见什么异常,倒就过去了。以后见面依旧冷着脸庞没有打招呼,像先前没什么事一样。我后来细想,这不才是一种真的关系吗?互不相欠,需要时却能给你伸出一只手来。小城居民就是这种性格,太过阔达滥交就少了自己的空间了。非宁静无以致远。

    但是宁静的一面往往都是对外的,倘若完全处在自己的空间,那就要有多放肆就多放肆了。每晚赶在新闻联播之前哪家的厕所里必有一个小型的演唱会,开得热火朝天,喧闹不已。演唱者自信满满,歌喉一展就不绝仅是千米的穿透力。而逢着哪天有人不开心,可听到的东西就更可观了。谁在哭哭咽咽的: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停当一会又闻见:我只是把妈妈的话都当做了遗言,不然~~边哭边说,那一番摧心劲,任是佛祖也要下痛泪。夫妻吵架很经常,吵起来恭喜发财,将对方八辈子祖宗一个不落的骂了个遍。就是未出世的后代也难逃此劫难。各种独具匠心别出心裁的诅咒脱口而出,若是奥普拉听了定会羞得谢绝银屏从此闭门不出。有资料说维生素B2缺乏很可能会导致夫妻口角。那么对面厂宿舍六楼的那对夫妻的维生素B2一定到了干涸的地步。想必他们家里是从来不喝牛奶的。人家夫妻吵架,旁人最好不要想有所作为,否则2P就会变成3P,3P变成4P,最终很有可能就演变成楼宇大战。古猿在树上呼鸣相应,这是他们交流的手段。很明显,我们猿心未泯。

    白天楼宇间万籁俱静。六点半走一趟上学的,七点走一趟上班的,七点半走一趟买菜的。基本七点半以后再难见人影。中午虽然有部分家庭的人会回来,但是似乎都是蹑手蹑脚的,惶恐会惊动了他人惹发事端。很短的午歇过后,楼层又清空了。下午是居民区最沉寂的时段,若是突然听到有人说话或者行走的脚步声,在某种意义上这算是灵异事件了。死寂一直维持到晚上六点,沿一河两岸上来的流动垃圾车的广播才慢慢地使沉寂融化。垃圾车的广播是信宜小城音频格式的名片。早上六点,晚上六点,一如既往,矢志不渝,风雨不改。垃圾车是城镇中最具思想性的忠诚居民。尽管它拉了满膛垃圾,它却未曾停止过它欢快的歌唱。它的歌声亦如印度舞蛇者的笛声,逗引了蜗居在家的信宜市民。又或者是人们日日月月的重复行为逐渐养成了条件反射,反正垃圾车的广播就是一个讯号,意味着小区夜生活的开始。大人拿垃圾下去,小孩拿球下去。楼间走道所有权开始更改,人取代车成为了统治者。大人带小孩打球,哥哥带小弟骑车。老者拖张常见的农家竹凳,找个风吹不到的地方坐下,努力睁大了浊眼想看清晰眼前的一切。怀旧的作家早就把这样的情景写得相当彻底。我就不多加言语来描述了。

    吴涤清唱的,家是温柔的港湾。然而就功能性而言,家只不过是个用来睡觉的地方。这个睡觉的含义看人理解。生理学家可能更喜欢把其翻译成繁衍。家确实是繁衍的地方。过程是被窝里的事,也不在我的想象范围之内,所以这里就不说了。有兴趣者可以研究海蒂。张爱玲在1943年的一个作品《倾城之恋》中有一段描写,高三时语文老师曾放过上屏幕,我也摘了下来,且去找找:他们有的是青春——孩子一个个地被生出来。新的明亮的眼睛,新的红嫩的嘴,新的智慧。一年又一年的磨下来,眼睛钝了,人钝了,下一代又生出来了。这一代便被吸收到朱红洒金的辉煌的背景里去,一点一点的淡金便是从前的人的怯怯的眼睛。其实这样的引用不是很恰当。我的原意是不带这样的暗灰情感色彩的。但是仔细再读这段话,在目前有限人生经历的基础上稍加思考,我不得不承认,除了悲哀,我无法带着其它的感情来描述这一事实。人褪毛后便从树上下来,在岩石上凿出洞穴,生出了崭新的一代。新的一代从洞穴出来,用木料建造了一座小屋,并在小屋里生下更新的一代。这新的一代有着更加出色的大脑,他们用钢铁和混凝土建造了楼房。在这些楼房里更加新的一代正在一个接一个地被生出来。而所有相对的先一代,他们早化成了灰。或许其后代住的楼房里的某块砖块就有他的一部分。对睡觉的另一种理解便是睡觉本身。白天睡觉,晚上活动。这是老鼠和假期状态下的人的普遍的生活习惯。相信很多人都不会有什么异议。

    说远了便太泛没有细节,还是就近的说好些。

    对面套间501的神秘性一直不亚于都灵裹尸布。自零九年入住来我只见过一次有人出入。一个中年男子带着一个年纪很轻的小孩。他们走的似乎有点急,匆匆关了门便去。我打招呼他们也没应。当然,这是受主观情感修饰过的记忆。所以为了描写的准确性,我只能说是似乎。此后我再没见过这对父子,过年也没见有人回来过。诡异的是门脸上的对联却新换了。有一段时间我看故事会,便想象莫不是对面发生了骇人听闻的凶杀案。男主人把女主人捅了。尸体被他轧成碎末,通过厕所一点一点地冲掉了。又或者他找了一个装修的借口,把女主人尸体镶在墙体上,之后带着孩子匆忙逃走,从此在人海里没了踪迹。后来性奴案发生,我就更惊奇了。莫非对面便是这样的案件?而那个小孩就是犯罪的结果?当然,这些都是一些想象,生活太过重复单一,杜撰点异常来取乐。这也算是一种积极的生活态度罢。

    至于楼上的602,常常使人烦恼。也未知是不是非法的幼儿园,小孩多得异常。我没数过,但是就平时闹腾时所制造的噪音来看,似乎有五六个。几个孩子像猴子一般,什么都玩,尤喜弹珠。因此常常听见头上咚咚咚的声响。弹珠弹跳,从这边到那边,末后声音越来越小,就像一首歌的结尾的收音一样。弹珠停了,小孩跑动。还是咚咚的声响,只是声音沉闷许多。我也不能怪他们。我以前也这样干。谁都小孩过,彼此彼此了。晚上小孩害怕夜宿,总是哭。大人便起床来哄。最后小孩睡着常常是因为他哭累了而不是大人的哄起作用。因为每次大人的沉吟声都先于小孩的哭声停止。白天上学,一窝蜂的从上面下来。见了我便慌跑。大概我是他们想象中的可怕鬼怪,专吃小孩,笑起来满口黄牙。我实在很难用精灵或者bubby来形容他们。但毋庸置疑,若是没有了他们,成年人或者准成年人的生活一定枯燥的可怕。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拥有我们一直缅怀着的东西。我看他们的眼神中多少都有一点无法掩饰的嫉妒。

    算了。五千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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