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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旗袍的女子

时间:2018-05-09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王延昌  阅读:

有一天无意翻看一张老报纸,那个总是戴着墨镜的香港导演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我们常遇到些人,他们在特定的时空出现在我们的生命里,甚至仅仅是擦肩而过,但却让我们记忆深刻,然后他们就消失了,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他说得没错。

2000年我还没有恋爱过。那时候,我已经上班六七年了,在吉林通钢集团公司一个铁矿井下干支柱工,打交手、支棚子,三班倒作业,脏苦累,也很危险,我所在的矿山几乎每年都会发生工亡事故。一种想逃离这种艰苦的工作环境的想法越来越强烈。记得在一张报纸上看到,说律师这一职业很热门,我决定参加自学考试,学法律,发狠想做一名律师。

我记得很清楚,那年秋天,等最后一科考完,我买了车票,看时间还赶趟,也是吃饭的点儿,就走进一家离火车站稍远一点的还算大一点的,看着也比较干净的饺子馆点了半斤饺子,一瓶啤酒。

服务员端来了一盘刚煮好的饺子,却不是给我的,放在了我斜对面的桌上。一个身穿墨绿色旗袍的女子端坐在那里,对服务员微微点了一下头,露出了浅浅但很温柔的一笑,嘴唇翕动了一下,我仿佛听到了她在说——谢谢你!她那种典雅的神态和温和的语气,给人一种感觉,她和那个服务员是一对要好的朋友似的。这一瞥之间,我发现这个穿旗袍的女子面容娇美,肤若凝脂。在东北,穿旗袍的女人不是很多的。我甚至看到她白白的手腕上戴着一只色泽柔和的玉镯,说不清是玉镯装点了她的手臂,还是她的手臂衬托了玉镯,有一种油画的质感。我知道,看别人吃饭是不礼貌的,而看一个美丽端庄的女子吃饺子就是极其讨厌的了。我的眼睛看着电视,心思却有些飘飞,飘飞什么呢?是谁说过,美丽的女人是无法让你平静的。

我的饺子也上来了,倒上啤酒,吃吧,喝吧。看看时间,尚宽裕,可以很绅士地慢慢吃。那女子就在我有意无意的视线里静静地吃着饺子,我好像是无法忽略她的身影。在边吃边喝中,总是隐隐觉得这女子低头吃饺子的动作有些特别,有些与众不同,特别在哪呢?因为气质优雅,还是容貌可人?还是我的心思“特别”了?

  • 吃着吃着,我终于发现她的特别之处在哪里了。原来大部分人吃饺子是会用一双筷子和一个盛放着蒜末、酱油和陈醋的小碟,将饺子夹到小碟里蘸着蒜酱吃。她没用筷子也没用小碟,用的是羹匙和一只小碗,用羹匙轻巧地取一个饺子放到小碗里,然后微低着头再用羹匙取碗里的饺子吃,就像在吃汤圆一样。羹匙在盘子和小碗之间会发出极微小的在我听来是那么悦耳的瓷器碰撞声。

    这样吃饺子,就吃出了优雅,吃出了美感,就有些高贵的意味了。与她的整体气质协调一致,浑然一体了。相比之下,我这样的大众吃法,就有些生猛了。

    她没有叫服务员来结账,而是到吧台结的账。我看到了她的盘子里还有少许的饺子没有吃完。回来时,手里拿了一个一次性餐盒和两个塑料袋。我清楚地记得,她是用筷子一个个夹起饺子小心地放到餐盒里,又放入塑料袋包好。这优雅女子的打包动作,不知怎么的,竟然奇怪地让我产生了一种难以说清的美好情愫,心里涌出了对美好女性的无限遐想,突然强烈地就对这位女子有了难以遏制的渴望。要是有眼前这样一位气质清丽还那么美的女子相伴,该是多么幸福呀!我有些失神,但还是保持着边看电视边吃饭的样子。

    最后,她端起桌子上的一杯白开水走到离吧台很近的洗手池那里,我知道,她在漱口。當她从我身边走过离开时,我也几乎吃掉了半斤饺子,喝掉了一瓶啤酒。

    那个女子用一只手挽着长方形的皮夹并提着餐盒,朝火车站方向婷婷袅袅地走去,我不远不近地跟着她。盘起的头发、白玉一样的脖颈、墨绿的旗袍、韵致的线条构成了她的背影。

    她走进了火车站候车室,我也跟了进去。候车室里人不是很多,她没有坐下来,静静地站在那里呈等待状。

    我站在离她不远的侧面,我们之间错落了几个旅客,有效地掩饰了我对她的注视。我猜想着她的年龄,她的职业,她的内心。想象着她婚否,她的爱情,她的爱人,甚至她的孩子……看看时间,我知道,也只能这样看着她了,我就要坐车回家了。一会儿,在我转身的那一刻,她将永远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们都将各自隐没在滚滚红尘之中。她,将成为我的一个记忆。我还知道,她对我不会有任何印象,我只是与她在茫茫人海中擦肩而过的一个人。她根本不会想到,我曾注意到她,同时对她进行了跟踪,并做了许多与她有关的联想,很难说清,我的联想里潜伏着多少邪恶。

    想到这,我猛地觉得这似乎有些可怕。如果,我是一个邪恶的人。如果,另外一个邪恶的人也这样跟踪了她……

    在后来的许多年里,那个美丽的旗袍女子会经常从我的记忆深处浮现出来,她用羹匙轻巧地取一个饺子放到小碗里,发出极微小的悦耳的瓷器碰撞声,脸上带着沉静的几乎无法察觉到的笑意,用筷子一个个夹起饺子小心地放到餐盒里,手腕上的玉镯一晃一晃的。

    有好多次,我和妻子面对面吃饺子的时候,我会突然地想起那个旗袍女子,看着妻子用筷子夹起一个饺子放到盛着蒜末、酱油和陈醋的小碟里,让饺子在蒜酱里麻利地打了个滚,然后一口吃下。我真想对她说,你要是用羹匙和小碗像吃汤圆一样吃饺子会很优雅。但我没有说,我知道,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也同样没有两个相同的人。再说,她很胖,从没有穿过旗袍。她吃饺子时也从来没有剩过,一盘饺子会被她吃得精光,也就更不用打包了。

    后来,我终于拿了个法学本科文凭,但最终也没有成为受人尊敬还很赚钱的律师,我还在这家钢铁公司上班。我和通钢有点像我和妻子的关系,经过多年后,在某一次回到家里时,突然就明白,即使曾经令你心旌摇曳的那股激情,最后提供给彼此的却是一种亲情。通钢于我,也是这样,那是我赖以生存的家园。我想,通钢对许多通钢人来说也都是这样一种情况。

    有一天妻子和我说,你现在碰我的手,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了。我想了想,说,这就像流淌在你身体里的血液,你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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