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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光、少年及村庄

时间:2017-08-09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陈苑辉  阅读:

奔驰的火车哐当咣当穿透凌晨一点多的黯黑,几道刺眼的亮光投射进来,照亮了我疲惫模糊的脸后又倏地划过车厢。稀稀拉拉的农村土房在窗外快速后退,好像被时光的列车往后抛掷着。恍惚中我看见了哺育我成长的村庄,于微凉的夜风中一点点浮现……

我出生于南方一个小小的村庄。它被群山环抱着,像襁褓中的孩子。村庄的色彩在黄昏后一缕缕黯淡下去,最后变成一团墨黑,整座村莊仿佛沉入了阴冷的水潭,黑黢黢的。夜的黑,点燃了我对光亮的憧憬。光,哪怕是一缕幽光,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视线的清晰,更重要的,它还给予了我们一份安全感。对黑夜愈是惧怕,愈是依赖光亮,如同批判谬误必将特别珍视真理一样,在相反的一面寻找某种平衡、依托。

两米多的村道逶迤穿过村庄,一场大雨将坑洼的路面打湿,踩上去泥泞沾满了鞋底,脚步更加沉重起来。夜风拂过低矮的土屋、光秃秃的树杈,一盏盏柔弱的灯光像是朦朦胧胧的睡眼,映出了村庄的深远、空寂和神秘。走在夜路上,四周仿佛隐匿了一些居心叵测、虎视眈眈的眼神。它们不动声色、冷冷地盯住你,你一直受着监视。也许它们会等待恰当的时机,咔,给人猝不及防的一击。越是担心的事越会发生。有时真的现出一条蛇来,“嗖”一声溜过脚旁,把人吓得丢了魂。天黑后最怕接到双亲的使唤了,譬如去村店买些盐、酒、味精之类的急需品,或通知某亲戚何时插秧、收稻。跑腿的事自然少不了大我两岁的哥,好多年我都是陪伴的角色。可是他念初中之后,跑腿的差事自然顺延至我了。嗫嚅着出门,我那不争气的双腿立刻被寒风俘虏了,抖个不停。为了壮胆我故意踏响了脚步,还哼着半生不熟的歌曲。听人说,鬼怪也怕健壮、勇敢的男人。

一些村民走夜路是摸黑的,有了手电筒自然就方便了,尽管其发光效果也不好,开关还会接触不良,须用手拍打几下圆溜溜的筒管,一闪一闪的光亮如一位忍受着饥饿的孩童,强打着精神配合你。握着这样的手电筒独自走夜路,总担心踩到蛇或者碰到鬼怪一类的东西。没过多久,这担心在某夜出现了。那时我捏着手电走着,突然身旁无声无息地飘过了一袭身影,还带出一股阴森森的气息。他,或者她?我分辨不出其性别,也许是速度太快了,以至于我觉得他(或她)像飞过去。我的心里塞进了一块冰,寒意直冲脑门。与此同时,脑海里残留的电视剧恐怖画面对号入座般挤了出来……尤其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电视剧《聊斋》,曾将我们的记忆蒙上了一层诡异、阴冷的影子,寄生虫似的吸附着童年这件外衣——刚才飘过的是人还是鬼?他(或她)想干什么?直觉告诉我对方未携带手电筒,身上还晃出了一丝幽光,明明灭灭地经过前方的田垄之后飘逝不见了。霎时间,我的头发直愣愣地竖起来,好像一根根竹签立在头上。我的脚底灌了铅似的沉重起来,迈不开步也不敢轻易起步,仿佛一跨出去就出卖了自己的行踪,惹得他(或她)掉头往回走露出凶恶的脸孔、锋利的尖牙扑过来。过了一会儿,双脚战栗的我拐向一条有门灯的岔道口,尽管这样会兜上一大圈而增加路程,可我早已顾及不了那么多。

回家后我的嘴巴发不出声音,声带似乎遭到破坏,想说的话语卡在喉咙出不来,而用力挣脱的一部分到唇边又化成气消散了。母亲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受了什么惊吓。接着,她发现我的眼神有些怪异,透出一股邪气。吃晚饭时,我听见双亲商量着翌日带我去看看村里的叔婆。守寡的叔婆是仙婆,专门化解被神神鬼鬼惊吓的诡异之事。进了她家后,拐进右侧阴暗的土房子,见她脸面浮肿、矮胖,一身暗灰、宽大的土布衣服,我的心里就直发毛。她问了我的生辰,又问何时发生的,然后用一双冷峻的眼神盯住我。待母亲一一答完,她闭了眼,虚肿的双唇轻声咂吧着,口念“天灵灵地灵灵”似的咒语。过了一会儿,她说,他啊,碰上了前朝鬼(意思是死去的人),不过没事,那前朝鬼不会害他,惊吓而已。母亲焦急地问,那怎么办?她又答,很简单,我给他驱驱琐碎,烧些草纸、冥币,就没事了。说完,她转身靠近一张乌黑的桌子,从黯黑的抽屉掏出一根线。她念念有词地点着了那根线,口一吹,火灭了,线头冒出一小股白烟,红红的火光却留在上面。她将那火光戳向我的耳垂,每戳一下我就条件反射似的浑身一激灵,耳垂传来了火辣辣的钻心的疼痛,好像被电棍击中的坏人,只能强忍着。母亲捏紧了我的手,眼睛却忧郁地盯着仙婆。她粗糙、生茧的手掌一直在颤抖,仿佛被火光戳的是她。

  • 从仙婆家返回后,我的状况出现了好转,恢复成会说、会跑,也会跳的正常人。时至今日,其中的奥秘我依然无法解释。那位叔婆是否真如村民传言,能看清凡人肉眼看不见的隐晦之事,并拥有某种本领一一破解?人死后真有魂魄行走吗?很多未解之谜,科学的手臂还够不着。一个百来户人家的村庄隔不久就会发生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又被稀奇古怪的方法解决了,我不敢简单地将其归之为乡下的无知、愚昧,在科学的亮光之外,确有一片黑漆漆的领域无法探知,它如同偏远乡村的衍生物,靠吸收乡土的原料生存和繁衍下来,源远流长。

    史铁生说,在科学的迷茫之处,或者命运的混沌之点,人,有时需要乞灵于自己的精神。也许,每个人都在寻找一种精神上的慰藉,它跟信仰有关,裹着神秘与必然。

    一百多户人家的村庄很小,像鸟笼一样圈养着村民。在岁月的更迭中我一天天长大,总想着寻找刺激、好玩的事,于是每次周末及节假日,我邀上一群伙伴去捉鸟、捕蝉、凫水……到了夜晚我们又像鸟儿归巢窝在家里,倘若星星和月亮挂在天上,我们会到门坪里玩“木头人”游戏。很多的时候,村庄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令人产生许多惊悚的遐想。于是,我们更加渴望有光亮来驱除内心的恐惧。也许这样的光亮无须耀眼,来源只是一盏朦胧的灯光,亦聊胜于无。对亮光的渴望与依赖,已经成为了人的本能。

    某夜九点许,正欲睡觉的我们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嘈杂声搅动了,一溜烟跑出大门,望见几束手电筒的光芒正沿着半山腰往上移动。隔着几百米远的山下,也有几束光线在房屋前晃动着,还隐约传来了低沉的吆喝声、哭骂声。早睡的村民开了门,嘎吱一声,猜测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星光并不明朗,山的轮廓、棱角和树木的黑影加重了夜的神秘气息。朦胧的月光下,我家门前几根竹子搭建的晾衣架像夜色浓抹的几笔,幽然,肃静。一群十几岁的少年警惕地屏住呼吸,唯恐错过了既惧怕又好奇的场景或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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