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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者达摩

时间:2015-09-26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万巧娇  阅读:

  如果不小心长大,请你努力地活下去。

  ——题记

  生而为人 对不起

  看《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的时候我哭了,当松子一遍遍地在黑板上写下“原谅我生在世上”,我就觉得是莫大的悲哀。剪着蘑菇头的松子,像最亮的星星挂在窗外的树枝上,松子盖着蓬蓬的被子躺在床上,睁眼就能看见床边放着有跳芭蕾舞小人的音乐盒,铮铮琮琮地流淌着音符。拥挤的人群中,闪过来来去去的麻木的脸,仿佛他们从未做过儿童,没有拥有过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现在再快乐也不及儿时拿到糖果时简单的快乐。

  惟独请求你不要变成大人,这是彩虹乐队的歌词。 很多人以配角存在的意义,也许就只是以不幸来衬托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在观众都鼓掌的时候,默默地躲在幕后哭泣,或者识趣地跟着一起鼓掌,拍得自己的手掌生疼。

  我问达摩,你在那几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她一瘪嘴:童话就是垃圾。我们曾经的生活比心绞痛还惨,惨一万倍。

  •   2000年的达摩,还是一个刚读高中的小姑娘。

      “你知道吗?我们几个当时在学校的名称是七朵金花,一人像一朵花。最美的叫玫瑰花,个子高高的,给人的感觉像冰棍一样冷,而我像是喇叭花,就是那种混迹在花中假装是花的花,其实充其量也就是狗尾巴草吧。人们都说白驹过隙,白驹是不是能体现出时间的动态美?那要换成野猪过隙,是不是就体现了时间的粗糙和野蛮?过隙的过程中我停在哪个点上呢?”

      达摩抿起嘴角笑了笑,只有她知道,那时对于体重偏瘦的自己,更像是一枚金针菇。

      高考那几天,达摩就像是“非典”时期的病人一样,有气无力地应付着一切,她和她的姐妹们一起在自习课上嚼泡泡糖,课间的时候就坐在高高的单杠上没心没肺地大笑,穿着大大的校服奔跑在那个都是土的操场。高考一完,她就像“非典”那阵电视里热播的出院场景一样欢天喜地,心想她炼狱般的高中终于结束了。然后在那个假期她就报了个画画速成班,以便在以后的生活中更有一些内涵,这是她老爸说的,他希望达摩能够成为一个高素质的人,脱离低级趣味的人。

      那是个小班,就五六个人,那个画室简直像个仓库,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可是那个穿尼龙袜子的老师说,那叫艺术的气息。他们学的是素描,一开始达摩还以为是树苗,在画室里她认识了胖大海。

      胖大海,身高一米六五,总是跟老师嚷嚷着怎么没有美女做模特,他的身材更容易让人联想到陶罐,喜欢穿着自己涂鸦的T恤,有时候其他同学会逗他“嘿,小个子,脱了衣服给我们做模特”,然后胖大海就神情自若地回答:“脱脱,我怕脱了,把你们都吓成老年痴呆!”

      每当出去写生的时候,胖大海总是拿着自己的滑板,庞大的体形犹如面包下面踩着一根面条,机灵地追随在达摩的后边,找机会搭讪。

      2003年,达摩去北京上了大学,她在学校旁的超市里做兼职收银员,每天站八个小时,她说,现在的大长腿完全是得益于那时的站功,而且那时我喜欢上了音乐,那真是一个致命的爱好。”她笑笑,“以前我认为的梦想就是作画家,或是作一个教书育人的老师呢。”

      后来达摩在北京生活了七年。“实打实生活了七年的地方,我多怀念它。有时候我会梦见自己坐着公交车一路开到北京,然后眼泪就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掉。嘿,你这小姑娘是不会理解那种心情的,真的。”

      毕业后,达摩为了留在北京,自己租房子住。当中介把达摩带到出租的房子前时,她都傻了。房子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窗户,没有家具,没有卫生间,只有一张小床和一台十四英寸的电视机。公共厕所在走廊里,没有门,只有半块黄得发腻的布帘挡着,正看着,一个光着上身的中年男人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去里屋接了一桶水,返回去冲厕所。

      她有时一连几天都吃着泡面,攒下的钱去学音乐。穷得吃不上饭,拖欠房租,房东差点就要赶人走了。夏天喝着水龙头里的凉水,拉肚子,冬天房间里没有暖气,穿着衣服睡觉都觉得冷,而电视里却播着一个女孩穿着内衣瑟瑟发抖,却还吹嘘着内衣的舒适与保暖。

      该广告在达摩的家乡火得不得了,一半人买这种牌子的内衣据说是因为欣赏这其中的残酷,买衣服等于是支持内衣商搞出更残酷的广告来,还有一半人抱有的观点可以用达摩她妈的一句话来道破:“我好多朋友都买这种内衣,就是希望内衣商赚足了钱之后不要再搞这么残酷的广告了,那模特冻得我们心寒,大家都是女人啊。”

      “……嗨,姑娘,你是不是想象不到?想也是,你们的生活比我们幸福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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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着她的照片,七年前的达摩看起来还是非主流的样子,爆炸头,染成玉米穗的颜色,画着紫色的眼影,拿着一把吉他。她说,“决定留在北京的时候,爸爸给了我五千块钱和一把吉他,在老妈的泪水涟涟中送我上火车。那个吉他是个宝贝,是爸爸小时候收到的生日礼物。若干年后,爸爸还惦记着他的吉他,让我不要扔。可惜那把吉他早在奔波中坏掉。”

      那时北京的雾有时也很大,达摩偶尔从租住的地方出来,望着雾气弥漫的天空,她想她的未来也跟这雾霾一样,看不见,摸不清。

      饮鸩 不止渴

      “那……后来你成功了吗?”

      成功?直到某一天我才懂得它的真正意义,达摩说。“我租的房子门口有一条热闹的街。上面全是地摊。”

      那条街上,有一对哑夫妇,起早贪黑卖着蟑螂药。他们两个为了扩大范围,在相隔十几米的地方,各摆着一个摊位。他们可以听到声音,但是不会说话,那时他们手里各自拿着两块小竹板。时不时发出些清脆的声响。

      第一年我以为那是他们招揽客户的手法。第二年觉得他们是某个秘密组织的线人,在打着摩斯密码。第三年,那天我毕业了。下午我走过那条街,正好经过哑丈夫旁边,这时他手里的竹板正好响起;紧接着,十几米外妻子手里的竹板也响起了。然后丈夫手里的竹板换了个节奏又响了起来。

      如此反复了几次。这时我看到丈夫和远处他妻子的脸上挂起了一个幸福的笑容。那个笑容温暖,知足,融化在了夕阳下,晚风里。 那是我见过除我的笑容之外最美丽的笑容。看到那个笑容我才明白,原来这不是招揽生意,也不是摩斯密码。而是对生活的一种最简单的诠释。

      “而我追求的,不过是虚荣的浮华,那时我还年轻,脸上没有皱纹。”她说,“我曾经一度像个疯子一样去生活,右耳上四个耳洞,总是挂满了奇奇怪怪的饰物,头发的造型被形容为方便面的代言人。那是我自以为是的摇滚范儿。其实真的,住我隔壁的东北小伙总是跟人打架,有天晚上跌跌撞撞回到出租房,脸上全是血。他在哭,我们都被吓住了。他有纹身的胳膊受了伤。我们送他去了医院,我想,这样的生活我再也过不下去了。”

      “可是,话是这么说,我却仍然对那里充满了迷恋和留念。那时我们多年轻,肆意打闹。白天排练,晚上喝酒。有一次我喝多了酒,眼睛看东西是模糊的。我很害怕,去了医院,医生说我很可能会瞎掉。我很悲哀,去找胖大海。那时胖大海居然也搞起了摇滚,那时他已然由胖大海出落成一枚铁观音,他出来看到我眼睛上的纱布,很惊讶。我告诉他我可能会瞎了,他有一瞬间的慌乱,然后安慰我说没事的,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就找他。”

      “后来我在胖大海那里足足蹭了一个月的饭。我们都很穷,但他还给我买了冬天里贼贵的水果。水果堆在桌子上,他却没有吃,说这些东西只属于我,那是我听过最动人的话了。”

      我抬头看了看达摩,发现在她的眼睛里,有一种隐隐闪耀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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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几年的迷笛音乐节规模还没有现在这么大。上台的乐队一张张青涩的脸。达摩和胖大海进去看,绿军装,鸡冠头,红袖章,疯狂和放肆,他喝着瓶子里的二锅头,姑娘们小伙们在空旷的广场中间点起了火,围着火堆跳舞。

      “像伍德斯托克。”我说。

      “可是,那个嬉皮戴花少年时代早就一去不复返了。”她说。

      啤酒和香烟,琴头上多余的钢丝弦还没有剪掉,谁的手指弹出了血,谁唱着黑暗死亡,仿若暗夜精灵。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人们在台下拉着手转起了大圈,达摩似乎可以通过屏幕闻到他们身上的汗水味道。演唱者提着话筒眼神坚毅,上半身整个地浸泡着汗水淋漓的痕迹。

      听完那次演唱会,达摩决定要过一种新的生活。她的某一根神经突然被刺醒,她好像在一瞬间领悟了摇滚的真正含义。外面的夜色已经很深了,她发了条短信给老爸“准备搬家,开始新的生活,生活好像在黑暗里突然看到一缕月光。”

  •   “现在我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当时的样子了,闭着眼睛使劲回想也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但我清晰地记得那次搬家的感觉,像是在与孤独和酒做了一次告别。达摩说着捋了捋自己耳边的头发。

      达摩搬进了新租的房子,带着很少的家当,和两百来张CD和那把吉他——那是她唯一的财富,从读书时就一直攒着。她的到来给屋子添了一样电器:一套不到500元的电脑音箱,虽然便宜但音质很好。

      达摩开始变得成熟,改掉了唱歌竖手指的习惯。染回了黑发,摘掉了夸张的饰物,扔掉了破洞牛仔裤,开始在枕巾上画画。她发现她的枕巾变成一张萦绕神秘气息的中世纪航海图。像是被千百探险者抚摸折叠过,她枕着无数宝藏做了一个金灿灿的梦,梦里的她身处夜晚没有波澜的海面,把历经风暴后寻到的宝藏,填满了她细瘦而破旧的帆船。一个板儿也舍不得丢弃。闪亮的珠宝皇冠爬上桅杆,船便缓缓前行,月亮就那样望着她和她的船,驶向另一个夜空。

      有时候达摩会买一束花送给自己,会光着脚去阳台拿晾干的衣服,抬头看一眼万家灯火,继续在台灯下画画。

      如果小丑在舞台上哭了,人们是不是也会觉得他在搞笑。如果卸掉夸张的笑脸,是不是能让人看到更为平静的内在?

      挥挥手 带走所有的云彩

      后来达摩养了一只叫乐乐的小狗。每天下班回家推开门,乐乐早已在门边守候,绕着她的裤腿急切地狂蹭,旺旺地叫。

      多年后,达摩每次路过那里时,她总会在高架上探出头来看以前住过的房子。当年的房子已经拆迁,夜幕里灯光璀璨,但再华丽的夜色,也抵不上当年破房子里那橘色灯光的温暖。

      2011年达摩回到了家乡,她再也没有重拾摇滚,哪怕是弹起那把珍贵的吉他。

      达摩说,“以前看到微博里有人说:一个20几岁的丑女人,为了改变命运,读了10年书,然后,变成了一个30几岁的丑女人。”

      她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开始了职业生涯。

      她总觉得有时候一个选择就会让人生驶向不同的轨迹。类似于武侠小说里男主角被人追杀掉下山崖后总能被一棵树挡住,还能在树旁边的山洞里捡到一本武功秘笈。她感谢老天给她新的恩赐。

      达摩开始疯狂地工作,加班,她不想让自己将要30岁的时候,还碌碌无为。她的工作越来越出色,内心也越来越充实。当她枕着那些画好的枕巾再次进入那个梦里,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岛再次发现点儿东西,哪怕是些气球,然后将船堆满,等那些五颜六色的气球飘起来的时候,星星就那样望着她和她的船,飘向另一个夜空。达摩感觉很好,海面寂然的那一刻,她笑了,不出声。

      达摩说,“我很庆幸自己在变成一张囧字脸满腹牢骚的怨妇之前,拥有过那样的青春。它让我看到风浪中可以怎样经历自己的人生,可以怎样对待自己的叛逆和自己的生活方式,在漫长生活中学会怎样护卫一颗自由的心,在生活大起与大落的时候,让它都是坚强的、自在的。”

      那个手臂上有纹身的东北男孩成了她的老公,他手臂上的纹身还狰狞着露出骷髅嘴边的牙齿,他的腰围却不停膨胀。他现在早已不是摇滚青年。而达摩始终保存着那年他睡在自己身边的一张照片。那张照片上的他还是瘦瘦的,脑袋枕着一把贝司,正在熟睡,嘴角挂着安详的笑,那时他那么年轻,像发着光的小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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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工作一切顺利,达摩非常努力。2014年的夏天,两个猎头为了同一个职位在同一天找到达摩,达摩和老公重返北京。此时距离她第一次来北京,已经整11年,她的薪水涨了10倍。达摩说她喜欢北京,它让达摩觉得好似脱胎换骨。

      小时候老师教我们念:世界它是一幅五彩斑斓的画卷。长大了明白,再美丽的画卷,下面也必须有一张单薄苍白的纸承载上面的色彩。

      2015年1月1日,达摩挺着大肚子和老公一起去听一场跨年民谣音乐会。达摩穿着孕妇装,头发挽成了一个髻,穿着舒服的平底鞋,素面朝天。

      演唱会上她再一次见到胖大海。他戏谑地弹着木琴,用摇滚的歌喉唱起了那首《斑马斑马》,他头发已经剃光,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斑马斑马 你回到了你的家

      可我浪费着我寒冷的年华

      你的城市没有一扇门为我打开啊

      斑马斑马 你会记得我吗

      我只是个匆忙的旅人啊

      斑马斑马 你睡吧睡吧

      我要卖掉我的房子

      浪迹天涯

      伴随着副歌部分的吉他声,过往的那些画面再度在此刻占据达摩心底。此起彼伏,永无止境。

      是的,岁月教会我们大石碎胸口的淡定,不用再经受颠沛流离。对于达摩,失去过什么,拥有过什么,这个时代结束了一切,也开始了一切。

      “但是,姑娘,青春至少给了你反抗的权利。那个时代一去不返,很多人终将成为铺路石或者绊脚石。直到有一天,你也被踩在脚下。骨头,不应该埋在地下,它应该成为梯子或者绳子。但种子必须埋在土里,那样才能长成一棵树,长成你们的火把。”

      旧年无归路。小巷街头二锅头,轰轰烈烈醉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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