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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红: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都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

时间:2019-04-10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林贤治  阅读:

萧红是现代中国的一位伟大的平民作家。

说她伟大,是因为她在短暂的一生中,始终体现了对穷人和妇女的弱势者群体的灵魂的皈依。

她的善的爱、悲悯与同情是广大的,而且,这与她对民族传统文化的专制性,以及社会不公的批判联系在一起,显示着一种人性的深度。

当她以书写的方式表达着所有这些的时候,无视任何范式,而创造出了极具个人特质的自由的风格。

在她的一百余万字的文学遗产中,至少有两部诗性悲剧《生死场》和《呼兰河传》,一部讽刺喜剧《马伯乐》,堪称经典之作。

01婚恋史:生为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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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1年,萧红出生于黑龙江省呼兰县的一个地主家庭。

父亲专制而保守,在萧红初中毕业以前,就为她订了婚,毕业后不再让她上学。这样,她的接受教育及自由婚姻的权利过早地被剥夺了。

周遭房客的女人、农妇,和她们的女儿,以不断重复着的险恶的命运呈示给她。她感到恐怖。

上个世纪三十年代,五四的大潮已落,而流风仍在。这时,萧红已经是一个读过易卜生的《娜拉》和鲁迅的《伤逝》的青年了。

为了求得新知和爱情,她决然离家出走,远赴北平。

正如鲁迅在题作《娜拉走后怎样》讲演中说的:“梦是好的,否则,钱是要紧的。”

由于家庭断绝经济来源,半年之后,她被迫返回老家,遭到软禁;不久,又逃了出来,流浪在哈尔滨街头。最后,在打熬不下去时,她只好找未婚夫王恩甲,开始有条件的同居。

很快,萧红发现受骗,于是再往北平,试图寻找一种独立的生活。王恩甲追踪而至,结果返回哈尔滨的一家旅馆,实际上成了“人质”。

在她怀孕数月的时候,王恩甲弃她而去,所欠旅馆的巨额费用全部押在她的身上。旅馆发出警告,如果她无力偿还,将有被卖做妓女的危险。

瞿秋白

萧红在绝望之际,写信向《国际协报》求援。这时,作为报社的一名业余编辑的萧军出现了。两人迅即坠入爱河。

稍后,萧红趁哈尔滨发大水的机会逃了出去,与萧军结合。在萧军的帮助下,萧红在医院里产下一个女婴,贫困中被迫送人;正是这“弃儿”,成为她,一位无力抚养孩子的年轻母亲的永久的伤痛。

此后,他们一面维持生计,一面开始写作,在朋友的资助下,出版了两个人的作品合集《跋涉》,但是随即遭到查禁。

当时,整个东北已经沦为日本侵略军的占领区。他们不愿做亡国奴,于1934年6月逃离“满州国”,南下青岛,继迁上海,过起动荡的流亡生活。

在上海,他们找到鲁迅。正如萧红说的,“只有他才安慰着两个飘泊的灵魂”。通过鲁迅,他们的文稿陆续得到发表,在十里洋场中很快便站稳了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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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们冉冉上升为两颗闪耀的文坛新星的时候,家庭共同体出现了可怕的裂痕。

对于萧军,萧红是爱的,感激的,但也有着明显的不满。

主要是因为,萧军一直以强大者和保护者自居,对萧红缺乏必要的尊重,时有发生的戏谑与讥嘲,也是脆弱的萧红所不能忍受的;尤其是家庭暴力,譬如为作家靳以和梅志所见证的脸部外伤,所给予萧红的屈辱和损害是深重的。

萧军的婚外恋,使萧红自觉被抛弃,加剧了内心的创痛;为此,她曾经一度远走东京;回国后,第三次流寓北平。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生活所加于萧红的痛楚,虽然一时为抗日的热情所遮蔽,而伤口仍然因了某种契机而暴露出来。1938年春,在西安,她终于与萧军在平静中艰难分手了。

继而相恋同居的,是东北作家端木蕻良。这种关系,萧红一直维持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然而,有阳光的日子毕竟短暂。命运再一次戏弄萧红。当时,她已经怀上了萧军的孩子,当她由武汉至重庆,直至产下这男婴,端木蕻良都不曾陪伴在她的旁侧。

她孤独,失望,无助,出院时对白朗说:“未来的远景已经摆在我的面前了,我将孤寂忧郁以终生!”

在骆宾基根据萧红生前所述写成的《萧红小传》中,写到端木蕻良对萧红的两次“遗弃”:

一次在武汉,他拿到一张船票以后,抢先撤退至重庆,留下萧红一个人耽在原地,不但行动不便,在经济上也得靠朋友接济。

还有一次,是在太平洋战争期间的香港,萧红病重住院,他不告而别,一共长达十八天,把照顾病人的责任完全推卸到一个认识未久的朋友骆宾基身上。

据萧红的朋友孙陵提供的材料,萧红最后曾用铅笔在纸条上写下“我恨端木”几个字。

在香港,萧红曾经计划摆脱端木蕻良,但却迁延着没有实行。其中,一是如她所说,为女性惯于做“牺牲”的惰性所致;再就是身体过于虚弱,一切潜在的病症都暴露出来了。她一时拿不出力量拯救自己。

当时,她还抱有一个幻想,就是端木蕻良曾经许诺让她到北平他的三哥家里去养病。在长期的漂泊生涯中,她一直渴望健康和一个安静的写作环境。然而,未及等到最后,美梦就幻灭了。

自由和爱情都是萧红所追求的。结果,她死在追求的道路上。她一生所承受的不幸、屈辱和痛苦,至少有一半来自她的“爱人”。而且,他们都是追赶新文化运动大潮过来的人!

萧红如何面对自己的命运呢?

她这样说:“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都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

02生活史:贫困体验

出于叛逆和反抗,萧红由一个地主的女儿沦落为流浪者、穷人,构成为她的命运的全部,包括文学的命运。

在中国现代作家中,没有一个人像萧红这样被饥饿、寒冷、疾病逼到无可退避的死角而孤立无援。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性,要具有怎样的自由意志,方可以抵御这一切!

萧红的穷困生活,有过两个严重的阶段:最先是一个人流浪在哈尔滨街头,稍后是同萧军一起生活于商市街。

萧红的自叙性散文《商市街》,忠实地记录了后一阶段的生活和个人的感受。美国学者葛浩文认为,本书可以同英国作家奥威尔的《巴黎伦敦落魄记》相比拟。

奥威尔在书中描写的流浪生活,比如饥饿,典当,失去工作的恐慌与无聊,等等,许多情形与萧红的遭遇是相似的。

萧红在散文中,留下了只身流浪时饥寒交迫,呼告无门的片断情景,她饿着肚子,穿着单薄的衣服,通孔的凉鞋,无目的地行走在冰雪的大街上。

铜板一天天减少,在寒夜里,差点连喝一杯热浆汁的钱也凑不够。她曾经找过亲戚,大门紧锁;去找熟人,熟人早已迁移。

在深冬的夜里,她感到身上的力量完全用尽了,双脚冻得麻木,昏沉中,被一个做皮肉生意的老太婆领到家里过夜。

当她在狭窄而阴暗的屋里醒来,发现套鞋被偷了;离开前,老太婆又要她留下一件衣服典当,充作她的住宿费。她像做了恶梦一般,从身上褪下单衫就走了。

她这样写下自己流浪街头的感受:“当我经过那些平日认为可怜的下等妓馆的门前时,我觉得她们比我幸福。”

萧红一无所有,即使她和萧军生活在一起时,也同样一无所有。

《商市街》有多篇文章写到贫穷、饥饿与寒冷。萧红称萧军是“一条受冻受饿的犬”,其实她也一样,只是一条在外面奔跑,找职业,一条在家里忙碌,煮饭或擦地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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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都曾经借过钱,典当过;借钱总是很少,三角,五角,借到一元是很稀有的事。萧军在大风雪天出外是没有皮帽的,他借来的夹外衣,常常两个人穿,等他从外面回来,萧红就披起来忙活。

在屋里,只要火炉生着火,萧红就站在炉旁;更冷的时候,甚至坐到铁炉板上去把自己煎一煎,如果没有了生火的木柈,她就披着被子坐在床上,日夜不离。

有时,她把两只脚伸进炉膛里去,两腿伸得笔直,就这样对着炉门,一面取暖一面看书。萧军进门看见,还取笑说她是在“烤火腿”。

大雪总是给萧红带来不安和恐怖。半夜里,她冻得全身冰凉,即使睡去,也尽做着冻死冻僵的恶梦。

她这样描述冬雪对她的侵袭:

“我的衣襟被风拍着作响,我冷了,我孤孤独独地好像站在无人的山顶。

每家楼顶的白霜,一刻不是银片了,而是些雪花、冰花,或是什么更严寒的东西在吸我,像全身浴在冰水里一般。”

饥饿和寒冷紧紧追逮着萧红。她常常连黑面包也吃不起。因为没有钱,早上卖面包的人提着挤满面包的大篮子到过道里卖,她始终没敢推开门。

萧红有一篇题作《饿》的文章,其中有为了面包,她决心做偷儿的一段:

……黎明还没到来,可是“列巴圈”已经挂上别人家的门了!有的牛奶瓶也规规矩矩地等在别人的房间外。只要一醒来,就可以随便吃喝。但,这都只限于别人,是别人的事,与自己无关。

……过道越静越引诱我,我的那种想法越想越充胀我:去拿吧!正是时候,即使是偷,那就偷吧!

轻轻扭动钥匙,门一点响动也没有。探头看了看,“列巴圈”对门就挂着,东隔壁也挂着,西隔壁也挂着。天快亮了!牛奶瓶的乳白色看得真真切切,“列巴圈”比每天也大了些。结果什么也没有去拿,我心里发烧,耳朵也热了一阵,立刻想到这是“偷”。儿时的记忆再现出来,偷梨吃的孩子最羞耻。……我抱紧胸膛,把头也挂到胸口,向我自己心说:我饿呀!不是“偷”呀!

第二次也打开门,这次我决心了!偷就偷,虽然是几个“列巴圈”,我也偷,为着我饿,为着他饿。

……在“偷”这一刻,郎华也是我的敌人;假如我有母亲,母亲也是敌人……

萧红当时的生活境况,实际上比一般的城市贫民还要差。

所以,她向聂绀弩说起文学时,会说在她的小说中叙说的众多“奴隶”,地位比她高,处境比她好;她不配悲悯他们,而应该是他们悲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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