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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稼的国度

时间:2014-11-21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付春生  阅读:

  大山里,沟沟岔岔。一块块梯田,一道道岭,就是庄稼们的家。

  家是最温馨的港湾,庄稼们懂这个理儿,所以它们总是选择最适宜的位置,就像老百姓盖房看风水一样。总听娘说,山里的每一块土地看似一模一样,但内心深处却藏着千沟万壑,有的山川秀丽,有和煦的风,有温暖的阳,有明净的水;有的却十分贫瘠,飞沙走石,遮天蔽日,没有一点湿气。农人们开始并不懂这个理儿,等时间久了就懂了,因为庄稼们选不好自己的位置,就闹气,日子过得疙疙瘩瘩,一点也不顺畅,长出的庄稼歪瓜裂枣的,不带一点神气。那些风水好的,就和气,家庭兴旺,长出的庄稼一个个挺挺脱脱、机机灵灵,带着一股神采飞扬的气势。

  大东沟是我们村最大的都市。那里的水欢声笑语,流光溢彩,整天吵闹个不停。两岸的土地静卧在水边上,自然受了不少恩泽。麦子,最欢喜安置在这里。春天,绿水荡漾,一片片麦子绿油油的,泛着乌滋滋的黑。夏天,黄澄澄的,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还有一小片土地,都说是土地的极品,是麦子的天堂;阳光专为它照耀,沃土专为它配方。每年,这小片麦子长得最卖力,齐刷刷的,没有一棵残品。麦子成熟的时节,一粒粒麦子整齐划一,浓汁饱满,像喝足了天地间的一切精华,将所有的金真玉光都积聚在麦粒上。

  红薯不喜欢这样的家。小东沟没有那么多水,是我们村的撒哈拉。干巴巴的土壤最适合红薯居住。每年父亲就会满足它们的意愿,全部种上红薯秧儿。我不知道红薯为什么专钟情这样的地方,土壤并不肥沃,相反还有些稀松,可能和它扎根地下容易生长有关吧。红薯很喜欢阴凉,你看那大片大片的叶子将整块地裹挟得严严实实,几乎到了密不透风的地步。我细数了一下,我们村的大部分红薯都栽在阴凉的地方,不是这座山的阴面,就是那座山的背面,一天有大半天凉着。农人们早已发现了这个奥秘,长出的红薯个大、红润,像铅球一样大。每年我和父亲背红薯的时候,跑了一趟又一趟,压得肩窝窝里滚动着几条蜿蜒曲折的红波纹。

  并不是所有的庄稼都愿意选择平整的地方,那些瓜瓜果果就不是这样,虽然根扎在土里,心却向往着天堂。南瓜总是选在坡跟上,那样藤蔓就会斜靠着山坡向上生长,就像一位须髯老人斜靠在躺椅上优哉游哉地闭目养神,美滋着呢。还有那些丝瓜,就喜欢爬在架子上打秋千,一阵风吹来,摇摇晃晃,晕眩得像坐在摇篮里一样。也有不信这个邪的,二舅那年就吃了这个亏,承包了人家一块地,本该种红薯,却种上了花生,那年花生光长蔓子不长果,满块花生地里蔓子快长疯了,水涌一般,但花生却像生了病,全是白嫩嫩的泡泡,指甲一掐,浆水刺得老高。从此,二舅真的服了,人有人道,狗有狗道,庄稼们也有庄稼们的规矩,不能胡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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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稼的家看似平和,其实也并不风平浪静,时常受到外界的侵扰。那些形形色色的草们,就是庄稼们的敌人。庄稼们一露头,那些草们就坐不住了。你看,它们总是和庄稼争地盘,争风头,紧紧簇拥在庄稼们的周围,甚至比主人还主人。但庄稼们并不屈服,它们早已看清了草们的真面目,野心大着呢!气吞山河,独霸天下,疯狂的小日本。你们不主动出击,美满的家庭迟早会四分五裂,成为草们的伊甸园!喇叭花似乎在一旁更忧心忡忡。很快,庄稼们的求援得到了应声,一阵风似的,农人们来了,像昔日那支飞虎队,一眼就看到了那些张牙舞爪的草紧紧地靠在庄稼们的周围、和庄稼们不停地厮杀。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农人们不慌不忙地蹲在地上,几锄头将它们斩将了下来,一举打掉了它们咄咄逼人的气焰。那些草,生命力实在太顽强了,特别是那棵马齿苋,它想静静地候在风里,等雨来了再继续生长。但农人们早已熟稔了它的韧性,将这棵草锄下来后,一甩弧扔进河里,彻底斩断了它们繁衍生息的念想。

  有人说,国是最大的家,家是最小的国。那么,这些庄稼们的家也就是庄稼们的国了。国家自然要有军队,要有保卫自己家园的军人。这些老实巴交的农人们,看似没有一点威风,但在庄稼的国度里,英勇着呢!他们时时刻刻保卫着庄稼们的家园,不但将那些侵扰地盘的草们全部清除殆尽,还把那些地里看不见的虫子全部歼灭。当年和父亲种玉米的时候,地里全是些白花花的虫子,两三公分长,它们隐藏在地里,像地下活动的特务,暗藏着杀机,无声无息中,将那些玉米根咬得凌乱不堪,长起来的玉米很快就病恹恹的,泛黄了。没办法,父亲只好动用自己的杀伤武器,将农药妆扮在种子上,一起埋伏到地里。那些虫子即使再有能耐,在万物之灵面前还是显得笨拙了一些。它们断然不会知道父亲的计谋,稀里糊涂地吃到肚里,连同那些贪念,一起成为了滋育万物的营养。

  庄稼们喜欢肥沃的土壤,喜欢和风细雨。肥是它们的膘,是它们的口粮,如同人一样,一顿不吃饿得慌。那时,农人们没有化肥,就往地里挑粪。死沉死沉的,但农人们根本不在乎这些,为了庄稼们的国度,为了庄稼们能吃饱喝足,他们即使再远也毫无怨言,一年四季往地里挑——挑呀挑。过去,农人们不到五十就弯腰了,母亲说,那都是挑粪压的。隐匿在地里的庄稼最懂得审美,在它们眼里,那不是老气横秋,而是一道最美的曲线,是一道五光十彩的虹。清清的河水,殷殷的渴望,揉搓着柳树的影子,一头扎进田里。土地爷说,那可是庄稼们的瑰宝啊!你看,当水流过龟裂的土地时,庄稼的周身都在咕嘟咕嘟冒泡,多像醉鬼见到了茅台酒、吃着肉打着嗝,那个香啊!一会儿就看到打蔫的叶子支棱了起来,一阵风吹来,叶子们都哗啦啦得拍打着双手,虔诚地给水鼓掌作揖哩。

  父亲干活儿的时候,很卖力,每次会将地刨得很深很深。父亲说,地是庄稼之母,你对它多好,它就会对庄稼多好;你刨得越深,庄稼们就越欢心,如同挠到了最痒处。原来我不知道为什么父亲种的地长得那么旺,大了我才知道,那汗珠子是庄稼们的信仰,洁白,纯净,心无杂念地一粒粒生长。庄稼们很娇气,大家闺秀一样,在成长的过程中需要细心照顾和呵护,比如感到生长得累了,就要为它松松土。其实,那也不光是为了松土。庄稼也很孤独,像一个失恋女人,过一段时间,需要找人唠叨唠叨。记得我们村有一个梁大爷,每天要拿个锄头到地里走一走,看到地结疤了,就锄一锄,即使土地松松的,也要坐在地头抽支烟,庄稼看似不吭,内心却热乎乎的,好似睡在农家热炕头上的一只猫。

  庄稼有庄稼的礼节,有庄稼的秩序,不能胡来。比方地的苗太稠了,就要间一间,但这要看庄稼们的心思,该稠的地方稍稠一些,庄稼们也并不计较。母亲懂得这些。有一次,母亲在间玉米的时候,故意将中央的间稀了些,将外围的留稠了些,虽然距离比里面的小了一倍,但由于透风向阳,一点也没有影响玉米生长,它们高兴得一蹦三跳的。秋天,一个个玉米棒子像棒槌那么长,金黄的籽粒挤得密密麻麻,像一排排金灿灿的牙齿,真是羡煞了所有的人。连村里种地的老把式,见了母亲都夸不绝口,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这么懂庄稼们的心思哩!

  在庄稼的国度里,充斥着温暖的爱心。你对它们有一丝一缕的感念,庄稼们都知道,它们会拿出百分之百的力量去感恩。母亲有一年在花生地里锄草时,看到了一棵野生的南瓜苗,母亲一时犹豫了,留下吧,会影响花生生长;铲除吧,一株喷薄的生命就此夭折,实在舍不得。和自己博弈了半天,母亲还是将它留了下来。谁知那棵瓜苗像吃了生长素,打着滚,噌噌地向上长。一朵黄艳艳的喇叭花谢了后,一个小南瓜长了出来;又一朵黄艳艳的喇叭花谢了后,又一个南瓜长了出来。就这样,秋天到来的时候,一棵就结了二十多个南瓜,个个又大又甜,母亲见人就高兴地炫耀,庄稼知恩图报哩。

  人有人言,鸟有鸟语。庄稼们的国度是一个神秘的世界,你不可能了解它的全部,就像你不可能了解你自己一样。只有一步步地走近它,才能慢慢认识它,就像人们探索无边无际的太空。那里和谐,宁静,各司其职,各乐其所,只有你在那里规矩踏实地耕耘,才能看到一个春华秋实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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