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那日正是惊蛰日，我在屋内闲翻诗书，乍闻惊雷，紧接着就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水声，我很是惊奇。一场春雨一场暖。细数我在北方遇到这第一场春雨的时候我在想什么：想念昙华林的早樱和白玉兰，梦里又梦了几回岭南故园，布谷鸟，木棉，故乡的山上的杜鹃花，春耕和池塘里的小蝌蚪，雾里看山山山围白雾，南风天，雨敲打黑瓦芭蕉桂树的声音，沾满雨水珠儿的油菜花，厚重的乌云和惊雷，袅袅的烟，和“客子光阴诗卷里，杏花消息雨声中”。满满的都是南国的记忆，身不由己，踉踉跄跄，被思念的潮水所挟，被窗外轻柔的雨声所融，被一种数年不变的信仰所化，我都要陷在回忆里面了。
一 白玉兰
笔墨在纸上游走了很多次很多遍，也没有写出合适的文来纪念我与昙华林白玉兰的初见。大概，这种美我无论是用镜头还是用文字都是没有办法去完全复原的。我现在想想那日在昙华林街看到的那两棵开满白玉兰花的树的画面，竟然有贾宝玉初见林黛玉时的画面感，第一反应竟然就是：这么美得脱俗的花儿我原是是在哪里见过的。又是熟悉又是惊喜。确实有，外公家门前便种有一棵白玉兰树。花开时节，他的茶罐里或者茶杯旁便多了几朵白色的小花。冰裂纹瓷的茶杯，旁边放了几朵白玉兰花，像是一个缟衣霜袂的睡美人在微憩，还有暗香浮动在茶具旁。茶未入喉，人已醉去。隔了一条街，我在街的这头看对面的白玉兰树树枝上俏立的白玉兰，竟然有想要落泪的感觉。那簇拥在枝头的白玉兰花，像是在风中端坐着的温润君子，不问功名荣华不争蝇头小利，只气定神闲谦谦君子之风款款袭来。我生平第一次妒忌起一朵花来：处在这么繁华的都市，灯红酒绿人头攒动，歌台舞榭车水马龙，你竟然还能不沾凡尘俗扰立在枝头，入定如僧，淡观世人。别后数日我仍旧牵挂着那似披着白雪秋霜揽了溶溶月光的白玉兰，雨落在了我住的城市，不知江城下雨否，我想为你撑把伞。
二 年少与杜鹃花
少年，你可曾见过杜鹃花?你可曾见过成片的开在石上松间的杜鹃花?你可还见过插在青碧色的空啤酒瓶里的杜鹃花?关于南方的记忆都是湿漉漉的，杜鹃花的花期也时时与雨季连在一起。想那杜鹃花年年春季总要盛放，我便视它为我童年的记忆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青山有幸伴绿水，我有幸与君长相依。那座山上，该有三分之二是由石头组成的吧，不然，为什么每次有小伙伴爬上山摘杜鹃花的时候，总会滚下来好多好多的小石头，把下面指挥的人吓得心都一颤一颤的。年少多的是不顾后患的勇气，便是下着雨山路滑野草锋也顾不得。一股脑儿地便顺着山上的小路爬上山去。想那杜鹃花也是个犟丫头脾气吧，要不然，怎么每一株都生长在峭壁上或者是布满锋芒野草的半山腰?可是那满片满片的杜鹃花实在诱人喜欢得很。现在想想那会小伙伴们采摘杜鹃花真可谓是不顾生死，可是那时候还小大抵也不明白甚么奋不顾身罢，只是觉得喜欢便去寻。小伙伴们采来的一怀杜鹃花，被我妥妥安放在车篮子里，便一路上都是欢声笑语，活像是抢了个俊新娘。
回到家，我也没顾得换上干衣裳擦擦湿哒哒的头发便屁颠屁颠地跑去拿早早就储存好的空啤酒瓶子，装上清水。我又像模像样剪去杜鹃花碍眼的枝叶。修剪得自认为还不错的时候，我常常会傻愣地对着杜鹃花一笑，便好好地将那杜鹃花插放在灌了清水的空啤酒瓶子里。又听闻，那杜鹃花又名石头花，得在石头堆里才能生长。于是又兴起，跑去河边捡了好多漂亮的石头，一一洗干净放进啤酒瓶里。好几瓶，被我一一排列好放在楼顶上，春天抽泣着，尽情地向红尘人世挥洒她的眼露水，落在杜鹃花上，那水珠附在花瓣上，杜鹃花低着头，衬着粉色的花瓣，呵，真像梨花带雨的少女的楚楚可怜状呐!现在我回过头想想用啤酒瓶配杜鹃花，会觉得滑稽，想那犟丫头脾气的杜鹃花姑娘被放在那么一个没有丝毫诗雅的“花瓶子”里，也是满满的憋屈吧。每次走那条路的时候，即使下雨也总不忘抬头找一下那花影，天空有微雨滴落在额头，也不介意。杜鹃花伴了我六年，每年，它来了，它又走：是我生命里的过客，也是归人。直到，我再也没有走过那条路。杜鹃花没有很特别的清香也没有很特别外表，质朴得不行。可偏生有些花儿就像有些人，素颜也很美。
三青山与白雾
南方的春季多雨，以致于我需要回忆点什么的时候脑子里总是白雾，水汽，湿漉漉的地板，水滴，泥泞。应该是的，但凡下雨，整个村庄整个城都会被白雾缭绕着，伴着淅淅沥沥的雨。我站在窗前看对面水洗的青山，青山也隔着白雾看它对面的云绕的人家，年年岁岁相看两不厌。偶尔会分不清楚云和雾，被春雨温柔地洗过的人间很干净，连路边的野青稻苗都没有丝毫的尘。每一棵植株残留着的水珠，谨为春来过的证明。每一滴剔透的水珠，都藏着一个盎然春日世界，山色如娥，温风如酒。目酣神醉。
不知道谁会同我一样热衷于夜雨不眠听雨声。我说我听着雨声就不舍得早早睡去了，无论是听雨敲打万物的声音还是读书抄写都是一种享受吧。春天的雨跟夏天的台风雨也是明显不同。前者是温柔的，来也轻轻巧巧，去也不愠不火;后者是热烈的，来势汹汹，去也匆忙，赶场子似的停了一时半会又走了。屋后有芭蕉和桂树。淅淅沥沥的雨声听起来才会有谷水潺潺的感觉，更有自己便是那水上人家的感觉。台风雨来时总会把芭蕉毁得十分失态，是让人又爱又恨的。人的一生里需要被温柔相待，也总得享受几场生命的豪雨。爱恨本是对等的，爱恨苦痛又似是轮回的，既然躲不掉，那就坚信着多难过之后便是多易，别怕被雨淋湿。
客居北国听春雨，愁起缘自南国情。想那南国的故乡早已经是“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了吧。而我也早早准备好了，会一会北国的春。此心安处，便处处有十里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