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我回到农村的故乡。
入夜，老家房子的屋前屋后的田野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了一片蛙声。
我喜欢这蛙声。在省城里住久了，在城市喧嚣的日子里，听不到这大自然里的蛙声。此时，心灵有了久违的感动，这一片蛙声是我生命中最熟悉的声乐。伴随着蛙声，如梦回青少年时代，在抑扬顿挫的蛙声中，往事展现在我眼前。
记得在我小时候，惊蛰一过，故乡的田野里，小河沟里，便有许许多多蝌蚪在水里游来游去。我会同小伙伴们到田里或小河沟里捞蝌蚪。我们把捉到的蝌蚪放在玻璃瓶里，再放上清水，观察蝌蚪的生长。没过几天，我们又把瓶子里的蝌蚪放回田野和河沟。慢慢地，蝌蚪长成了小青蛙，又长成了大青蛙。这时，故乡的田野里，便传来了阵阵盈盈满耳的蛙声，悠悠扬扬，缠绵绯恻，像舒伯特的《小夜曲》。
那时，村里的农民喜欢在田里挖土打砖，用来建房子。田里的土取走后，就留下了一个深坑，村民就用来养鱼，同时在坑里种上莲藕。这样村里就有了些鱼塘。鱼塘也是青蛙栖身和生长之地。鱼塘里的青蛙随同鱼儿和莲藕一起长大。放暑假的时候，我每天上午，会到田野里的田埂上割来青草，拿到鱼塘喂鱼。我走在田埂上，远远地便听到鱼塘边传来的蛙声。当我走到鱼塘时，青蛙便从塘基上、荷叶上往水里跳，躲到荷叶下边。当我把青草放到塘里，鱼儿便争先恐后地抢草吃，青蛙便在水面游来游去，有时会跳上荷叶鸣叫上几声。
俗话说：“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长”。故乡的山野森林覆盖率很高，到处草木葱茏。山高水长，山野间的潺潺流水，汇流成两条小溪，围绕着小山村流向远方。那时候，两条小溪都生长有青蛙，村里人把它们叫做山蛙。夏天，从山涧的乱石中泻出一股急流，清灵灵的溪水，倒映着蓝色的天，白色的云，还有绿色的山野，青蛙顺流而下戏水玩耍，或爬在石头上歇息，时不时鸣叫着，蛙声和着奔腾的泉水声，演奏出一首悦耳的乐章。有一年夏天的一个夜晚，我和村里的几个小伙伴提着马灯，去山溪里看山蛙。这时月朗风高，山溪到处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意境,月光泼洒在大地上,水草借着河水泛着银光。夏日夜晚的青蛙叫得更欢了,连成蛙声一片。听着习习晚风送来的阵阵蛙鸣，享受着林莺啼到无声处,青草山溪听蛙声的淡雅，让人觉得心清气爽。多么美妙的大自然,多么优美的蛙声!
这次在家里，在同我二弟闲谈时，我问起：村前村后的小溪是否还有山蛙?二弟告诉我：20世纪70年代，我们村附近的矿区在山半腰上建起了选矿厂，将工业污水排到两条小溪里，造成小溪里的青蛙绝迹，鱼虾绝迹。现代工业既给社会带来了经济发展，同时也给大自然带来了污染。人与自然如何和谐相处，如何做到天人合一?这是值得我们每个人认真考虑的。再也听不到故乡山溪里的青蛙鸣叫声了，令人遗憾。
“十里蛙声出山泉。”1968年，我18岁。我离开家乡，参军入伍。当时我所在部队正在中越边境上的东兴各族自治县的板八乡执行援越抗美机动作战任务。我们连队驻在一个小山岗上。驻地下面，一边是板八河，一边是田野和小村庄。
夏天，板八河从十万大山流出的山泉水，映照着青山、田野和村庄，碧绿碧绿。
那时，部队的战斗任务很重，每天早上一起床，我们就到山上砍来树枝，把高炮阵地伪装起来。白天，每当高山上的观察哨所发来情报，美国军机正向我国领空飞来时，团指挥所就发出：“全部一等”的命令。这时，各连炮阵地上就会响起凄厉的防空警报声。干部战士用百米赛跑冲刺的速度进人炮阵地，进入炮位。这样的防空警报一天要跑上好几次。
傍晚，太阳落山了，敌情也解除了。当夜幕降临时，天上的月亮和星星照耀着板八河，照耀着田野，青蛙开始像比赛似的鸣叫了起来，如波涛汹涌，似万马奔腾，昂扬激越，像贝多芬的降E大调《英雄》交响曲，炮阵地和小村庄都淹没在蛙鸣声中。
蛙声为我们庆祝一天战斗任务的完成，蛙声为我们驱除一天身体的疲惫，蛙声为我们鼓舞斗志，让我们第二天能更好地迎接新的战斗生活。
蛙声是大自然给人类的馈赠。听着故乡田野里的蛙声，让我想起南宋爱国诗人辛弃疾的《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的两句诗：“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这田野和山溪里的蛙声,这从古到今的蛙声,是对季节,对丰年的礼赞,是对人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渴望。
蛙声陶醉了乡村,陶醉了田野和山溪,陶醉了我,陶醉了在希望的田野上辛勤耕耘的乡亲们。
2014年6月15日作于南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