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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戏

时间:2013-12-15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梦语斋主  阅读:

部队住的这个地方现在是全国唯一以学习农业专业为主的中学,原名为“抗大中学”,69年建校。“抗大精神”和悠久的历史让这所学校有着美丽的过去和荣誉,会议室里有不少教育界的名人留言和题词,大意都是:发扬抗大精神,培育一代新人;教育一流、教育重要、办学者了不起之类。校园内的“科技园”里还有这些人签名题词的翻版,供学生和外人参观,让人有种了不起的感觉。

五六十年代,这里曾门庭若市,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能想来就来的。我部原政委于向东同志是高干子弟,父亲是一位师长,中学时有幸从几十公里外的部队大院到这里住校读书,后来也是部队到这里驻训的引子,于政委故地重游,把驻训点选择在母校也是很自然、很容易的事。每年暑假,学生放假,部队进驻,时间长了便成了部队常来驻训的第二故乡。

这所中学坐落在一个名叫张货郎的小村里,小村只有十几户人家,位于太行山余脉脚下。巍峨太行就在小村的背后,如一道风景屏幕,美丽和诗意就在这道风景里产生了。

我到这个地方参加训练三年了,小村和中学没有多大变化,也有不少变化。没变的就是这屏、这山和这里朴实的民风;变化是学校这两年有所发展,开始盖新楼了,部分老房也在简单地进行装修,近二十年来教育的觉醒,全国不知新建了多少院校、多少个中学,谁也说不清楚。随着教育条件的改善,这所远离城市的中学,也只有就近收些农家子弟学生了,改为以农业为主而教学反而还有点特色,今年学校参考108名学生居然93名学生榜上有名,其中本科18名大专75名,学校的升学率还是很高的。尽管这样,由于农村的发展,进城读书的农家孩子越来越多,这里升学率虽高,生源却在减少,中学从九十年代就开始败落了,这么一所有名的“历史名校”快办不下去了,教育部门也不愿意就此放弃历史,改革和转型就是必然的事了,据说,这所新楼就是行动之一,究竟是怎样改?那是一篇大文章,我没有细问。我们只是这里的临时客人,主人提供了最好的服务,也不便再问人家苦恼的事了。

我们住在中学的办公楼顶楼,说是顶楼,其实是二楼,也可以说是三楼,因为这里的所有老房子下面都有地下层,一半在地面一半在地下,这大概和当时的世界大战政治格局(好防空袭)有关吧。因为比一般民房高出“半房”来,所以住在楼上就可以看到全村风景,站在两侧的活动阳台上可以看到田园风光和农家小院的活动,以及当街的农家买卖交易。那天,我们站在楼上的阳台,在这里意外地看到了小村当街上演了一场中国特有风格的马戏表演。

最先看到马戏表演的是宣传股长老杨,学的是音像专业,听到音响特别敏感,跑到阳台去看情况,发现来了马戏团,招呼大家去看。同志们刚吃过早饭,马上陆续到西侧阳台来看热闹。二楼上边中间有三分之一的房子,两侧各三分之一的平台算是阳台,平时我们在东侧活动,因为东侧有棵大树,有阴凉可乘,站在东侧阳台还可以看到小村的田野和菜园。西侧楼下有一个厕所,因为有味,人很少过来,但这里可以看到小村的当街活动和交易。

马戏团共有三人,一个中年人是主演,身穿黑色内上衣,棕色裤子,一个普通而又特别的流动农民形象,他口才极好,一边招呼摆摊子,一边招揽观众:“来了,来了,快点出来看一看了啊,贵村来了马戏团,中西马戏咱都会演,人间活物咱都会变,端着饭碗快出来,边看马戏边吃饭,看完吃完把活干。”接着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在放音响,把音量放到最大,中年人一停他就放足球之夜,“噢来,噢来噢来噢 ”。另外还有一个小伙子在忙场子。旁边停着一辆三轮奔马车,带棚,棚上边放着三四袋东西,看上去不像行李像粮食。

“老乡们快出来呀,免费马戏就要开始了,不看白不看了,海崖文学网 www.haiyawenxue.com 

千里挺进咱太行山,马戏演到咱村里边,不求名,不图利,就因为咱村有好名气,咱村人人是君子,俺演马戏慰问你,不收钱,不要物,看完随你心意出,出门没有带着锅,俺演马戏挣吃喝,你给个馒头俺收着,端碗稀饭来俺就喝。你们先吃,你们先喝,我先演来你先看着,边看边吃你边得劲着,等你饭都吃完了,给俺碗水让俺喝,男女老少你快出来,免费马戏开始了。”

小村不大,但是反应并不快,当街稀稀拉拉并没几个人,我就不信天下会有免费的午餐,大家感兴趣的不是小村里的马戏,只是想看看,这个三人马戏团怎样把村里人的钱挣走。

机关的同志,有的看两眼就回去了,这样的马戏有啥看头,回吧。我也是这种心态,可这时部队首长来看热闹来了,我本来想走,又留下了陪着看了,不能让领导冷场,我不是拍马,而是觉得这是一种尊重领导的基本素质。没想到这次还真看到了一场很精彩的马戏。

马戏团没有因为人少而不开演,说演就演起来,变扑克,变白鸽,接绳子,接手绢,变鲜花,解套子还真是好戏连台。中年人边演边说:“咱的马戏好不好,要等大家看了才知道,我要是一直不开演,光说不练你也不信咱,看着好看快叫你家亲人来,错过机会我可不再演啊,昨天俺在北边那个村,没看的光想看第二回,死活不让俺爷们走,要不昨天就到咱村里来了。”

小村里的大人孩子慢慢都出来了,高潮渐起。中年人演的更带劲了,先变钞票,又变起鸡蛋来,看着空空的黑布袋,在中年人的手里摆来摇去,看他单薄的衣服也不像能藏东西的样子,可是鸡蛋一个接一个地变了出来,他拿着布袋往地上摔打,让大家看,如果里边有鸡蛋也早摔烂了,可是鸡蛋还是从里边一个一个地变了出来,大家的心被中年人拿住了。正在惊奇之中,中年人又开始变新的花样了,他要用鸡蛋变小鸡。

“各位爷爷奶奶大娘大婶叔叔大爷们,各位弟弟妹妹嫂子姑姑们,今天您都来着了,我今天给大家变个绝活,你们看我变了半天鸡蛋,有人会说了,你那鸡蛋是不假的呀?哎,一点不假,现在我就用这鸡蛋给大家变出小鸡来,看你们平时孵小鸡是三七二十一天,时间太长了,我只用十分钟就好,大家注意看好了,咱说变就变。”说完中年人拿出一个鸡蛋,放到一个杯中,再用一个碗当盖子盖好,又用红布蒙了,自己马步蹲下两手晃来晃去,口中念念有词,最后发功用手点着红布说着听不懂的咒语。正在大家拭目以待的时候,机关集合了,首长自然也要带头离开,大家也恋恋不舍地走开。我的心却被中年人拿住了,正好有连队的人找我办公务,我可以不下去集合了,我关心那个鸡蛋是否能真的变出小鸡来,便问那人急不急?不急咱先看十分钟马戏。他当然说不急了,我俩再次来到西侧阳台,闻着厕所臭味看马戏。

“各位爷爷奶奶大娘大婶叔叔大爷们,各位弟弟妹妹嫂子姑姑们,这变小鸡得十分钟,这十分钟时间也不能等着,咱的把戏多着哩,咱先玩着其他的,让小鸡先变着,今天你们是来着了,我非演得你们说:‘演马戏的,你别演了,我们看够了。’到那个时候我再停下来不演了,我演了半天了,你们还没看小孩们表演哩,现在是长江后浪推浪,一浪更比一浪强,让他们给你们练练独轮车技,没有方向没有刹车,行走自如靠得是绝活,小子上车,给大家练练。”于是小小伙子开始表演车技。这种表演对我引力不大,我等的是十分钟后看那鸡蛋能不能变出小鸡,于是我让连队的同志先看着,我去回到屋里给他办手续,一边办公务一边听着外边动静。

“我们爷仨初到贵地献艺,老的演罢少的演,少的演罢,小孩演,小子,该你给各位爷爷奶奶大娘大婶叔叔大爷们,弟弟妹妹嫂子姑姑们表演了,拿出你的绝活吧,我这小子今年刚刚六岁半,别看人小,三岁就进少林寺,练的一身硬功夫。小子,来一套少林拳脚,让爷爷奶奶大娘大婶叔叔大爷弟弟妹妹嫂子姑姑们看看,看看咱的功夫中不中。”

“不中,我不练,我想吃饭。”

“咋咧?吃饭,玩把戏的吃饭靠的是本事,你没亮本事就想吃饭能行。”

“我看这街里这么多小孩,都没有亮本事,咋都端着饭碗,我也想吃饭,我饿了。”

“卖艺人讲的就是个义气,咱只能演艺不能要钱呀,你演不演?”

“不演。”

“咋哩?”

“我要演也可以,不过得给钱,有钱就能吃饱饭。我想吃油条喝牛奶。”

“各位爷爷奶奶大娘大婶叔叔大爷们,各位弟弟妹妹嫂子姑姑们,你们看看,这孩子也不听我的话了,让我管教管教他。咱卖艺的出门讲个义字,不能要饭不要义,要钱不要命,饿死你也得让老少爷们高兴,你给我演不演?”

“我不演,我是要饭不要义,要钱不要命。”

“哎,气死我了,我打,我打死你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逆子,我看你到底要什么?”

“我要钱不要命。唉呀妈呀,打死我也是要钱不要命。”

“气死我了,我、我丢死人了,要你这个小兔崽子干啥,杀了吧。”接着是一声孩子撕心裂肺惨叫,全场静然。

我忙丢下活计跑过去看,小孩已被用红布盖上了,地上有一摊鲜血。

“没事吧?”我问连队的同志。

“估计应该没事,他们是演把戏的嘛。不过我刚才看的惊心,那家伙拿了把菜刀,砍下去半刀深,那红的不知道是不是血哗地就流下来了,很吓人哩。”

我很后悔没看到精彩之处,更加注意看现场,小孩盖着红布被中年人和小伙子抬到一边,看不见了。

“老少爷们,爷爷奶奶大娘大婶叔叔大爷们,各位弟弟妹妹嫂子姑姑们,出门人图得就是一口吃的,现在已是日升三杆,你们也大都吃过早饭了,我们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还是滴水没喝呢,难怪这孩子不干,他才六岁半,出门是准备挣口饭吃,攒个学费,没想到在这里让俺一气用刀给劈了,爷爷奶奶大娘大婶叔叔大爷们,各位弟弟妹妹嫂子姑姑们,出门人都不容易,图得就是一口饭吃,你们吃不完的,吃剩下的,喂猪喂狗的,拿出来点儿我们也不嫌孬,只是俺不好带,你给钱给粮俺谢谢你。昨天俺在北边那个村里演马戏,人家那个村里的人可是真好呀,又是给粮又是给钱,人家说演得可是真不孬,从没看过这么好的戏,有个老大爷端着冒尖一大盆粮食,上边还放着十块钱,说啥也得看看孩子。老大爷的心可真好哇,村里人都跟着端粮的端粮,拿钱的拿钱,咦,人家那个村的人可真不错,晚上还管俺吃管俺喝管俺住,走江湖的不就靠遇到个好人嘛。晚上俺问人家,这明天到哪里去表演好哩?人家村里的好心人就给俺说了:南边那个张货郎村,人心好是又大方,去那个村演没亏吃。出门人弄口饭吃不容易,各位爷爷奶奶大娘大婶叔叔大爷们,各位弟弟妹妹嫂子姑姑们,多谢谢你们捧场了,等会钱送来了,我那要钱不要命的娃就活过来啦,叫他给大家再练练绝活。当年,大侠燕子李三,在天津卖艺时有一手绝活,叫手吸大碗,手掌一伸,大碗住上一扣,谁也弄不下来,我那小崽子手小,他的手吸不了大碗,不过也练了一手绝活,大碗住肚子上这么一扣,你们一样弄不下来。赶快回家端粮拿钱吧,一碗一盆不限,十块五块三块二块都行。咱别让人家北边那个村的人把咱看扁了,我相信咱村没有白看戏的人,白看戏的人在世界上只是少数,要不然我们艺人早就饿死了。解放前,在那水深火热的旧中国都没有饿死卖艺人,何况咱新时代的新中国。爷爷奶奶大娘大婶叔叔大爷们,各位弟弟妹妹嫂子姑姑们,那些白看戏的人没良心,没好心,死了都不得好报,出门遇车祸,回家死老婆,没有好结果。不过咱村没有这种人,对不对?人家北边那个村的人早就说了,张货郎村里有个学校,村里人的素质都高着哩,为人讲义气,讲面子,您的戏又演的好,说不定就有人还给你拿五十、二十块哩。”

村民还没从惊叫中反映过来,戏路变了,听着中年人的甜言蜜语的奉承和鞭打,不知如何是好。我和连队的同志都笑了,好戏才开始,狐狸开始露出尾巴了,这正验证了那句话:天下没有白吃的面包。我开始佩服中年人的口才,他的口才要比他的把戏演的好。他滔滔不绝地讲着,开始有人离场,他不失时机地抓住机遇:“看看,我说还是老人心肠好,带头回去拿钱拿粮去了,千军万马领头一人,老人带了头,后边不发愁,我就说咱村人素质高,一走不回头的人没有,咱村没有爱占小便宜的小人。回吧,回吧,都回吧,东西拿回来咱接着演,错过时机小鸡就变不出来了。咱会的把戏多着哩,啥时候演到你们说不想看了,咱就不演了。小孩子跑得快,回家端盆麦子也行,一个人端粮全家都看,也算都给了。回吧,回吧,我先谢谢大家了,我就知道咱村人讲文明,素质高。咦,看看,看看,快看看,老人家第一个拿来了,快双手接着,双手接着。谢谢老人家,谢谢老人家,祝您老长命百岁,儿女安康。看看,看看后边又来了,快拿布袋来接着,这位大娘一看就知道是位好心人。”

小村人的心被中年擒住了,主动送钱送物,有端粮食的人看到别人比自己拿的多,又回家加了点才出来,演马戏的收了,自然又表扬一番。不一会儿,人又都回来了,等着看下文戏。小孩自然又活了过来,脖子里流的是红水水,也不洗了,带着红水给大家表演肚子吸大碗,爱热闹好奇的人用手去拽,自然是弄不下来。中年人笑着打圆场开始收摊子。

“哎,你的小鸡哩,小鸡哩?”村里人自然关心没看完的马戏内容。

“把戏,把戏,都是假的,别说我收你们几十块钱就把小孩子给杀了,给我十万块俺也舍不得呀。”只字不提变小鸡的事,开始收摊子装车了。

“好了,时间不早了,大人们该去地里干活了,俺也该去找地方吃点饭了,咱都是做父母的,不能亏了孩子的身体呀。”中年人笑哈哈地和大家捞着家常,收拾着道具。

“他把小鸡收走了,一定是演漏了,小鸡还没有变出来哩。”连队的同志意外看到一场马戏心情特别好,念念不忘那只小鸡的事。

“恐怕他变不出来吧,那有十分钟生小鸡的道理?”我不相信他能十分钟生出小鸡来。

“应该能吧,你看他都变出鸽子来了,还能变钱,一定是他忘了,要不就是超时了,可能过了十分钟,咒语不灵了。”

我没有接他的话,眼看着演马戏的三轮奔马车开出了小村。

就这样,我们俩是唯一没拿钱看完马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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