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荡，记忆与叙事
说到雁荡山，我的习惯是叙事
比如童年、少年
光着脚读出手、足、刀、口、尺，读出雁荡与龙湫
再比如一些先于我离世的人
他们一一背着雁荡山的阴影离开，带走不为人知的秘密。
有时，清晨的浓雾从山谷漫来
近在咫尺的大海被制成严肃的谜语
波涛起伏中的船只仿佛哑语般凌乱
祖父从山上下来，一个小伙伴崴了脚
而大山从未改变日期，它等待着台风又一次怒吼着光临。
短短的人生，见证了一生的大海、波涛
也见证了一辈子的高山、密林
有人在晚餐时说起秋天了而大雁未归
这期间，北方的冷空气已经悄然南下
南飞的大雁，人们总是来不及看到，就已到了南方以南。
外出的读书人，带上了钱、外套、书籍、记忆的行李
这时的雁荡山变轻变薄，放存在行李箱的角落里
大部分时间被用来遗忘。多么忙碌的时代!
只有深夜，失眠来临时，它才再次变高变深。
记忆也太多了!冬夜喝酒
不小心聊到了家乡。雁荡山与大海近在咫尺
又远如诗中情爱。有人坐在文字里不肯出来
酒已告罄，雁荡山巨大的云雾笼罩下来。
唉，这么说吧——
人类已回到了幼年时期，背山面海，
怀揣诗卷，费尽全力地重新成长一次。
浮世集
144
他远远地走来，三月，他的形象春天一样塌陷。
他身边的那么多小事物也都分别穿上了春天的衣服。
他塌陷，它们也跟着塌陷。
这些春天的衣裳，亮丽，混乱，淫荡，虚无。
它们被一阵清风带向云端。
他只带一副骨架走进夏天。
明晃晃的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他因此更多地看到了自己的内心墨汁。
他伸进手。触及一个布满灰尘的角落。
那里，一个沉睡已久的事物跳起来
——此时，他已经漆黑一团。
145
他走路时总有一个间谍跟随着，追踪着他未知的方向。
这个未知是一个甜蜜的蛋糕，他随时切下一块儿放进嘴里
每吃完一小块儿，心就软了一点点。
而间谍吃的是又苦又成的腌芥菜，这样培养出了坚定的信心。
间谍一直在等，等他越来越软弱，越来越没有方向。
途中，他遇见了另一个更加软弱的人。
这是在春天。
春天的花草，树木，雾气，欢迎着两个不同程度软弱的人。
他俩彻底失却了方向。
而那个间谍，离他俩越来越近了。
这个信心强大的间谍，浑身发蓝，他坐在离他俩不远的地方歌唱春天
——春天啊春天，春天啊春天，让人浑身不舒坦!
146
我刚关注了你，你就去吃饭了，你的食欲快要打败性欲了。
你说遇见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刚开始生病
她的病在身体里忽东忽西，早上在东，晚上在西
半夜里就爬到了肚子上，朗读莎士比亚十四行。
她要把莎士比亚也读出病来，让莎士比亚的胡子生出虱子
让整个英国的男人猥琐下去。
这时你已经吃完了另一顿饭
你再次想起了这个女人，再次怕冷一样地把羽绒服穿上。
可是春天已经到来了。
这个春天高举一只虫子过来，说，这里没有莎士比亚
说，你去田里，看黄黄的油菜花吧。
147
那个南京女孩自杀有十多天了。她叫走饭。抑郁症。
时光机在三天后发出她三十八字的自杀公告。
空气从她的微博上升起，空气又何尝不想自杀
后一个字紧顶着一个字，再后一个字紧顶着这一个字
这些字，顶着明天的时光机，时光机顶着未来庞大的空气。
三天后，她顶破了微博版面。
“空气都能淹死人。”
微博为什么不自杀。
期待着，有一天，所有的微博与空气一起自杀。
那样，抑郁症也会有快乐的一天。
148
他的内心是一碗米饭。
他的话毫无诗意可言，他的一生毫无诗意可言。
他的中年正遇上物价飞涨，动车碰撞，青年人比他还势利。
有一天，他在傍晚用一小时时间穿过整个小城。
这是他唯一一次感到心里的黯淡。
这是他唯一一次离开小城真实去旅行。
149
他来到广场中心。广场有着更多的人。
夏天不买春天的账，妇女们在跳着交谊舞
孩子们在尖叫，飞跑
小贩在边缘地带卖着便宜货。
天空在违法，它坐在了所有椅子上。
更多的人在翻越年代的看守房
——他们比天空更违法。
152
浓重的乌云的颜色招来了一群中学生。
而一头驴走在了他们前面。
“驴——”其中一个学生喊。
“驴——”许多个学生一起更大声地高喊。
这头驴仍然走在他们的前面。
直到所有的学生都住了口。
这时暴雨已至，失却了想象力的学生，与驴一起
飞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