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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们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庆祝他们度过人类历史上又一个千禧年的时候，城北一如既往地弥漫着一股恶臭。对于住在这里的人们来说，这不过是他们又捱过去了的一年，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意义。
在城里人的眼中，城北是这个城市里最贫穷和愚昧的人居住的地方。似乎和住在这里的人一样，这里的房子也要比城里的低一等。城北堆满了很小的院子，院子里是一个挨着一个的矮小的房子。在这里居住着的有把头发染得发红的妓女，有浑身脏臭拼命赚钱的外来工人，还有着一些半死不活的老头子。城北有一个巨大的垃圾堆，人们把一堆一堆的屎尿和生活垃圾都倒在那里，却几乎没有人去清理它。恶臭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苍蝇不时地在一堆粘稠的垃圾上面嗡嗡乱转着。这里的人们都形色匆匆，忙得像是无头的苍蝇一样，忙着赚钱，忙着活着。这里并不是他们最终的归宿，这里每天都在改变，有人进来，有人离开。不变的只有那城市边缘高高耸立的工厂的烟柱塔以及里面冒出来的似乎是洁白的烟柱。那些看似洁白的烟柱，却是经过了化学反应以后排出的最肮脏的东西。
北方的夏季是炎热的。对于一个没有背会课文而又逢老师要检查古文背诵情况的初二学生来说，气氛更是燥热和紧张。他心里默念着别叫自己，当然结果往往是事与愿违。当他听到屈飞这两个字的时候猛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然后断断续续地背了没几句，就卡住了。老师，我没背会。我下节课再背行不。他怯怯地望着老师。把手伸出来，老师严厉地说道。紧接着，就听到了很大的声音，那是一个挂在墙上的木制教学圆规拍打在手上发出的声音，很响。没几下，他便疼得哭出声来。
城北中学对面正在赶交流。赶交流是一种流行于八九十年代的活动。城北还延续着这种活动并渐渐演变，通常会有一个戏班子在唱戏，还夹杂着赌博和低俗表演。外面正在唱着一出悲剧，女主角不停地哭哭啼啼，那声音一直传到班里面。老师说把窗户关上。一个学生踩着凳子探起脚关上了窗户，但是学校那块老旧的玻璃似乎是无济于事。男孩痛哭的声音和外面的痛哭声混为了一体。此时学生们想笑却又不敢发出动静，谁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下一个。
张小北，你来背一下。我没背，虽然他也和屈飞一样只背了前几句，可是他不想做那样的无用功。你怎么不背?紧接着一记重拳就打到了他的胸口，他向后退了几步，之后又站定了。他紧锁着双眉，一句话也没说。老师在打完之后说，怎么的，你不服气吗?他还是没有说话。这个时候铃声响起，打破了这一个沉默的局面。下面的学生都庆幸自己没有被老师叫到。你们这些垃圾，念不成都给我滚。老师说完这几句话之后，便气冲冲地走出教室。片刻之后，学生们便一窝蜂地跑了出去。屈飞和张小北是最后走出教室的，他们平日里经常闲混在一起，没想到今天却都这么点儿背。
走出学校没几步，他们就看到在学校外面的一个拐角处，围了一大帮人。是东哥呀，屈飞对张小北说，他又来打架了。只见那个被屈飞称做东哥的人一脚飞踹，一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就倒地了，东哥似乎是在练手，举手投足之间都像是学着香港电影里的情节，反正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还手。
这个时候，地中海拿着一根电棍出来了。地中海是教导主任的外号。起外号似乎是学生们最拿手的事情。地中海这个词是他们在地理课本学到的，那是一块位于亚、欧、非三大洲之间的海域。之所以叫地中海是因为教导主任头上基本没有头发，只有四边有一些头发，他喜欢把这些头发往谢顶的地方梳拢，以免掩饰他的尴尬。虽然这略带一些个人歧视，但是不得不佩服学生们用词的精准和形象。而地中海手里拿着的那根电棍原本是没有的，可是有几次他曾经被围攻，后来便配备上了这个“武器”。一看到地中海出来了，那些留着长头发，或者在他们的校服空白处画着一些类似纹身图案的学生们便都散去了。
东哥大名叫刘东，关于刘东的事情，张小北听说过一些，比如他们去钢铁厂里面偷铁，被抓住了，他就说，我们是想来看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比如说他进过几次号子。比如他脸上被刀砍而留下的那道疤。人们知道他住在城西，平时没事不怎么来这边，而且早已经不上学了。城西和城北没什么两样，除了有一条西河流经那里。总之那些学生们都以自己能和东哥说上几句话为荣，那也是一种在学校里身份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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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去游戏厅吧，我就不信今天我通不了关。”张小北对屈飞说。“不行，我要早点回家背课文去。”屈飞对那几板子心有余悸。“明天又不上课，晚点再回去吧。反正我是背不会，古人说话怎么那么麻烦。”屈飞最终还是跟着张小北去了游戏厅。
游戏厅位于城北一处很隐秘的地方，当然对于孩子们来说并不隐秘。隐秘只是为了防止家长们找上门来断了他们的财路，却阻挡不住孩子们之间的口口相传。游戏厅的地上扔的全都是烟头，也没有人打扫，脏乱不堪，里面全都是一些老师眼中的差生和小混混。破旧的游戏机发出的声响和不时从他们嘴里冒出来的脏话充斥其中。
“在这里太没有意思了，咱们要不要去看交流会吧。”屈飞对着再一次没有通关的张小北说。他已经见张小北玩了无数次那个游戏了，总是在最后一关挂掉，他甚至怀疑张小北永远都过不去那一关，因为这样他才会一直玩下去，老板也才会一直赚钱。“听说那里还有跳脱衣舞的呢。”屈飞又补充了一句。可能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果然，屈飞带着张小北来到交流会场以后，便开始寻找那个地方。交流会虽然不是什么高雅的地方，但是也不乏那些穿着高雅的人也会来这里。他们在这里或赌博，或消遣，输赢对他们来说无所谓，反正在这里也没有人认识他们。当然会场里大部分还是城北的居民。屈飞带着张小北在人群里穿梭了好一阵才找到那个跳舞的大棚。大棚是临时搭建的，四周被围得严严实实的，门口站着一个人不停地招徕顾客。屈飞走到门口准备进去，那个人把他拦住了。“小孩不能进。”那个人轻蔑地说道。“为啥不能进，我又不是不买票。”门口的人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架子，对屈飞视而不见。无奈他只好悻悻地离开了。
“操，不让老子进就以为老子进不去了。”屈飞一边说一边带着张小北往大棚后面走。“咱们就从这里钻进去，他肯定发现不了。”他们俩绕到大棚后面以后，屈飞得意地说着，就好像他发现了游戏里的一个大漏洞一样。“算了，还是你自己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的。”屈飞听到这话，感叹了一下张小北看不到好戏了便从后面钻了进去。张小北一个人站在外面四处张望。他看到对面摆着几台西洋镜。西洋镜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动物，风景和人物，都是他没有见过的。他看到上面贴着一元一次，投币使用这几个字以后，便伸进自己的兜里摸，没摸着钱，只摸出来一个剩下的游戏币。他凑过去把游戏币往里一投，想试试看能不能行。只听哐的一声，游戏币掉进去了，但他还是看不了。
这一幕被老板看得清清楚楚，老板随即冲他吼道：“你看不看，拿假币想把我这机器弄坏吗?”这声音很大，引得旁边一个正在看西洋镜的女孩扭过头来看张小北。一阵夏风带着一股香味吹向张小北，这让他突然觉得十分尴尬。夜晚虽然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但他还是清楚地发现一个有着一双特别美丽的大眼睛的女孩正在注视着他。张小北突然感觉脸颊发红，好在这是晚上，不会被女孩发现自己的窘态，他暗自想着。
“张小北，你跑到这来了呀。”这时屈飞走到了他身边。原来屈飞刚钻进去没一会儿，就被里面看场的人赶出来了。张小北的思绪被他的话音打断，他抬头望了一眼屈飞，又望了一眼那个女孩，然后说：“咱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吧。”紧接着两人便混入了人群中。
屈飞边走边问张小北：“哎，看到刚才你旁边站的那个女的没?”“怎么，你认识呀?”张小北反问道。“咱们学校就没有我不认识的女的。刚才那个女的叫沈晓，比咱们大一届，初三啦。听说那女的和刘东搞过。你看他那奶子，那么大，准是被揉大的。我看她就是个烂货。”屈飞侃侃而谈。
“扯淡，那么漂亮的女孩怎么可能是烂货呢?你他妈的就会胡说八道。”张小北说罢，还用鼻子嗅了嗅周围的空气，试图寻找一些残留在空气中的香味。
回去的路上屈飞眉飞色舞地给张小北讲着大棚里面的场景，但张小北一点兴趣也没有，他脑海里不停地勾勒着那个女孩的画面。他不知道何时才能再遇见她。城北的街道，狭小又曲折。他们俩在一个巷口分别之后，张小北又转了几个弯才回到了家中。
这时已很晚了。他把门一打开，屋子里充满了酒味混着脏臭的味道。“你少喝点酒吧，”还没等张小北把话说完，他攒的一堆烟盒就被扔在了地上。“每天不学习集这些破东西干什么。”父亲带着几分醉意厌恶地盯着他。张小北有一个爱好，就是集攒着各种各样的烟盒。“再抽烟就打断你的腿，干脆不要念求了，直接跟老子去干活吧。”有好几次，他抽烟都被父亲逮到了。他有点生气，他觉得攒烟盒和抽烟不同，前者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况且他的这些藏品都是白来的。父亲不应该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讲。
关于母亲，他有些记不清楚了。他只知道母亲以前是个理发的，在他很小的时候跟一个人跑了。这些都是他偶尔从旁人耳中听到的，父亲从来不和他提这些。他睡下没一会儿，就听到喝醉酒后呕吐的声音，紧接着那股难闻而他又早就习惯的味道再次出现。他下地收拾好了一切，又接着去睡。但是他睡不着，反复想着那个叫做沈晓的女孩。
夜晚除了安静仿佛什么特点都没有，在安静中他倍感孤独。他翻出自己用的一把小刀，还有一盏台灯捂进了被窝里。他右手握着刀，往左胳膊上划。一开始只是划出一些白印，他觉得还不够，就再在胳膊上划，他感觉有点疼，但还是忍住疼往下划。然后血便渗了出来。没几下，一个大写的X就出现在他的胳膊上，虽然有点歪，线条也不是那么的流畅和均匀，但他盯着看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很满意，而且血的味道要比酒的味道要好闻的多。
3
周一上课的时候，张小北被罚站到外面不准进去上课，这是他再一次没有背会课文的结果。老师一直在里面讲课，他可不想像一块木头一样立在那里被过往的学生看到。他坐到就近的一个花坛边上发呆。这样既可应对老师突然出来检查，自己也不用一直傻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