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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心的事最开心的事

时间:2015-08-29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杨智俊  阅读:

  “不错,你能写东西了!”母亲摘下老花镜,慢慢将手里的报纸放到茶几上。她没有看我,混浊的眼睛有些潮湿,有些失落。报纸是2014年12月15日的《羊城晚报》,我创作的短篇小说《到岳城去》被刊登在B4版“花地?小小说”的头条位置。“如果你外婆知道,她一定会高兴的!”母亲目光移到墙上挂着的外婆的遗像上。

  我说不出话来。十六岁那年我考上中专,家里经济条件不好,拿不出学费。如果没有外婆给我拿出这笔钱,我根本没机会去上。那样的话,也许我就会和村里其他同龄人一样,扛着包裹去南方打工了。当然就不会有我现在这份稳定的工作,我也不会有闲心写小说,写出自己对人性的探究和反思。我很感激我的外婆。她给了我完全不同的人生。但她已经走完了她的人生路,在2010年的夏天死于可怕的食道癌。

  “你外婆这一辈子很苦,”母亲说,“她吃尽了苦头,为了你两个舅舅盖房子,娶媳妇,她费了多少心,流了多少泪……唉,所以我不怨恨她,即使她当年反对我上学,我也不怨恨她!也许这就是我的命!”母亲的声音有些硬咽。“那都是没办法的事……除了认命你还能干什么!”她说。

  “这个我听您讲起过,”我说,“我记得您说您辍学那年正在读初三,15岁。”

  “对。”母亲回忆道,“那还是1971年的春天,差半年我就毕业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就算毕了业,也不能考高中、上大学,那时实行推荐制——都是推荐贫下中农、烈士家属、干部子女上高中、保送上大学的——从哪儿说也轮不到我!实际上在辍学前,我就是半失学状态了!家里一堆的杂活儿,又要照看你大姨和大舅(你大舅才刚满月),我三天两头告假。老师说:再这样就別上了!我心里真是愿意上的,可是一方面家里这么忙,这么乱,另一方面学校也是乱糟糟的,上午念报纸,下午挖防空洞,哪有正经学习的工夫!你外公、外婆又都反对我上学——你外公重男轻女,见我非上学不可,气得将书包抡到我头上,书包里装着一把镰刀头,把我头上磕出那么大一个血包!我用手捂著头,痛得唉哟直叫。你外婆心疼得掉了泪,可到底不同意我再上学。就这样,我不上学了!”

  •   我想起一些小时的往事,忍不住笑了,说:“所以您对不想上学的我和弟弟,就痛下‘杀手’!我背着小书包哭着喊着要往学校外面跑,您就一脚把我踹回去了!弟弟呢,您把他捆在槐树上,让他认错,答应必须上学,是吧?”

      “我那时不能上学,是我的命!”母亲说。“后来有了妳们,我就想啊,你和你弟弟必须去上学,我就算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们上学,考学,你们能有学上,就算替我完成当年的心愿了!”母亲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又说,“只有上学才能改变受苦受罪的命,这个道理我是认准了!”

      我想起母亲为了供我和弟弟上学,在家里给人家栽刷子的事。她做的就是我们平时用的那种鞋刷子。母亲需要用勾针和线绳把一撮一撮的猪毛栽到竹片制的板子上。做一把鞋刷子耗时20分钟,得工钱一毛,母亲日夜不停地做,一天能赚十几块钱。那一段时间我们吃的饭里总能发现猪毛。母亲还说过一句笑话:“人家吃饭吃猪肉,我们吃猪毛!”

      我想起母亲夜里到村里给人家做人造肉的事。我想起母亲骑着自行车给人家分发报纸的事。我想起母亲蹲在焦场给人家砸焦块的事。我想起母亲推着自行车载着满满两篓子葡萄卖葡萄的事。……

      “不上学就得受一辈子的苦。”母亲说,“辍学后,我除了看孩子做饭,磨面担水,还得到地里去劳动。那时是生产队,做工才能记工分,有工分年底才能分粮食。我到地里扦高粱,刨红薯,刨萝卜,摘棉花,苕谷子。五月装车拉麦子,拉石滚子打场,冬天沤粪倒粪往地上粪,哪有闲下来的时候?那时我还小,力气不足,记得有一次,顶著四五十斤的棉花包往地头走,棉花包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头上脖子上都是汗,头都不知道被压到哪里去了!那段路好长好长呀,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我能听到地头的人在说笑,真真切切的,可我就是走不到那儿。我甚至有这样一种感觉,就是我永远也走不到地头了!我绝望透了!觉得这样的日子真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可您还是坚持下去了,”我说。“后来地头活就不在话下了!”

      母亲说:“人总得给自己找活下去的理由,得学会给自己找乐子,这样才能活下去呀!比如掰玉米棒子,那么长的地身,人钻进去谁还能看见谁?我们就在里面偷偷烧玉米棒子吃。生产队长一看地里冒起了青烟,就喊起来了:‘哎,谁在那边烧玉米棒子啦?'我们就赶紧抹抹黑嘴,笑着跑散了!”

      “那有什么事是你最开心的呢?”

      “要说最开心的事,是那天我跟小姑姑俩人背着筐子到后冈坡去拾羊粪蛋儿。拾羊粪蛋你知道吧?这也是队里分派的活儿,一般都派给小丫头小媳妇,地头活刚刚上手,又没有大气量,就让做这个。每人背一只小筐子,手里拿一把扫帚,一只破铁锹,到冈坡上跟在羊群后面,专门扫拾羊屙下的羊粪蛋儿。回去倒在粪堆上,拉到地里做肥料。你问这臭不臭?不,一点也不臭,羊刚屙下的羊粪蛋还有种特殊的青草味儿。我们捡呀捡呀,一直走到离村子很远的地儿。我们都累了,坐在山梁上,吹着风儿,晒着太阳。前边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水哗哗哗地流着。我们就那么呆着,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就在那时,我们看到了一个人!”

      我不说话,愣愣地看着母亲。

      “一个从上面下来的女知青,正在河边洗头……洗完了又梳头,梳了好大一会儿……总算梳好了……她长得真好看,皮肤白白的,眉眼也俊俏……忽然一条胳膊搂上了她的的腰。一个男人!一个和那女知青一起下来的男知青搂往了她!他们……亲嘴了!”

      母亲的表情有些难为情:“那是什么年月?发生这种事情!看到也是一种罪过!我和小姑姑慌得跟什么似的,心想赶紧离开那儿。我们背着小筐子,拿着扫帚和破锹,跑得飞快!过一条小溪时,我们没有踩稳石头,脚滑进了水里!两只鞋子全都湿透了!后来,我们回到了村边,心里不害怕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忍不住笑起来了,笑得喘不过气来!”

      我看着母亲。母亲严肃地对我说:“我想,那就是我在1971年遇到的最开心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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