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我家住在一个很小的村子里。村子四周都是茂密的丛林，村前一条小河从森林里流淌而出。傍着河水的山路，一边通向镇里，一边延伸到森林里。
山里电视信号不是很好，所以我们村子里的人日常喜欢聚到一起互相讲故事。故事的内容大多离不开森林，比如谁在林子里抓到了个刺猬，谁去年冬天套到了个狍子之类的。现在的森林已经不再人迹罕至，野物越来越少了，我们的村子离镇上很近，能见到野物的更是有限。
我最爱听的，是村子里年纪最大的福爷爷讲的虚凤鸟的传说，他总是讲起。每一开头，别的老人都会笑话他总是拿传说当真。
福爷爷说，在我们这个林子的深处，有一种虚凤鸟，这种鸟类虽然长相不尽相同，长得美丽的像象孔雀，丑的呢像乌鸦，可是这种鸟类的共同之处在于，它们都长有着金色的眼皮。福爷爷说，如果有一天你在林子里遇到了长着金光闪闪眼皮的鸟类，不必纠结于它的长相，这一定就是虚凤鸟。
每当听到这个故事，我都会流下口水。那时，拥有一只虚凤鸟是我的一个很大的梦想，不唯我，同龄的伙伴大都有这样的想法。我们经常在午后，成群结伙的爬到山上，潜到林子里，希望能够遇到一只这样的鸟。可是，每次我们都是失望而归。
山里的春夏之际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时节，山杏开后，山梨花也开满了山野，村里的大人们在忙着播种玉米，插秧水稻，或者提着篮子去山里采摘野菜。
一天，福爷爷的孙子小福哥从山上回来，拿出揣在怀里的一只黑色小鸟给聚在一起聊天的大家看。小福哥用惊异的语气给大家讲他在山里的奇遇。他在山里采蕨菜，靠在一棵大柞树下休息的时候，看见不远处低飞的一只母鸟正要向树上飞去。小福哥是村里有名的弹弓手，他只用了一粒石头，就射下了母鸟。母鸟躺在地上闭着双眼，奄奄一息了。小福哥捡起小鸟，正想着晚上家里可以添个荤菜，忽的听见一声凄厉的叫声，小福哥抬头向树上望去，可是树林上方空隙里照进的阳光太强烈了，他不由得闭上了双眼。待到再睁开眼时，一只公鸟已经冲到他的身上，用力过猛昏死在地上了。它一定跟母鸟是一家的。
小福哥惊呆了，眼前的一幕，比看到凶猛的野兽更骇到他的心灵。我们都知道，从那以后，小福哥的弹弓被搁到了仓房里，再也没拿出来过。
当小福哥傻愣愣的看着两只死在一起的鸟儿的时候，树上扑棱棱的掉下来一只幼鸟，幼鸟凄惨的叫着，声音很是稚嫩。不用问，这一定是那对鸟夫妻的孩子。
小福哥不采蕨菜了，他挖了个小坑，埋了鸟夫妻，把小鸟揣在怀里带下了山。
福爷爷听了小福哥的讲述，吧嗒着烟，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他问了句，林子里太阳光那么强呀?小福哥说，是呀，让人眼睛都睁不开呢。他闷闷不乐，边说话边摩挲着他的小鸟。
我们大家都凑到近前看着小鸟，只见那小鸟低垂着头，偶尔低低的唧唧叫两声。我们都觉得小鸟好可怜。这时福爷爷抽完了烟，他从小福哥手里接过小鸟，宣布这只鸟由他来养。
我们小孩子欢呼着跟着福爷爷到了他家的院子里。福爷爷找来了一只笼子让小鸟住下，他把笼子放在了他房间的窗台上。就这样，小鸟在福爷爷家住了下来，我们经常带些抓的小蜻蜓或者小米去喂小鸟，小鸟好脾气，喂什么都吃。福爷爷总是制止我们说，好了不要再让它吃了，会撑到的。小鸟儿不知道饥饱。我们仔细的观察过小鸟，它的羽毛是黑色的，有点像乌鸦的颜色，可是身形却又有些像小麻雀。
一天福爷爷喝了点小酒，很开心的对我们说，你们知道这小鸟叫什么名字吗?我们都摇头。他说，这是一只虚凤鸟啊，它啊，就只咱辽东地方的林子里有，这些年真正见过这鸟的人越来越少了。我们都哄的笑了，别的爷爷奶奶们也都哈哈的笑了，笑话他又在胡说。
小鸟儿在福爷爷家一天天的长大了，身型越来越秀美，尾翼的轮廓像一把精美的纸扇。最让我们惊异的是，傍晚时分，小鸟的眼皮处越来越闪耀着金色的光芒，那道光芒随着小鸟的长大，越来越明显。
来看小鸟的邻居越来越多，大家都说难道虚凤鸟的传说是真的?消息慢慢的扩散开来，村外的人也有来看小鸟的了。
起初福爷爷很高兴，逐渐的，他沉默了。因为村里来的陌生人越来越多，有的只是想看看热闹，有的则带了很多钱，想要买走小鸟。据说，有人要小福哥带路去发现小鸟的地方，说只要带到地方，不需要抓到，小福哥就可以得到一大笔钱。更多看热闹的人则是希望小鸟快快长大，好看看它的眼皮到底能有多闪。
我们小孩子整天围在福爷爷家，趴在窗台上看小鸟。小鸟生活的很快活，经常扑扇它的小翅膀。福爷爷说，这种鸟儿非常聪明的，别看现在在笼子里，一旦放开，就会飞得好远的。
对虚凤鸟好奇的人越来越多了，小福哥对此很沉默。一天，我在看鸟的时候，听见小福哥对福爷爷说，把它送回去吧，我们不能赚这个钱，会遭报应的。福爷爷说，对，明个就送走吧。那天晚上，我们都说看见福爷爷的屋里满是金色的光芒，似乎他的屋子一晚上太阳都没有落山。
传说第二天天蒙蒙亮时，小福哥就进山去了。整个白天，福爷爷都给小鸟儿的笼子外罩上了罩子，他说小鸟病了，见不得光。终于有一天，福爷爷宣布，小鸟的病好了。我们这些小孩子兴高采烈的围到笼子旁，却看到笼子里的小鸟少了很多神采，十足是一只灰不溜秋的小麻雀。福爷爷说，鸟儿得了一场大病，样貌发生了很大变化，但是他可以确定，他养的是一只神奇的虚凤鸟。
从那以后，每当有村外人来参观的时候，福爷爷就会搬出他笼子里的小鸟儿炫耀，他还总是问来人多少钱能成交。镇上的人都在传着福爷爷家的笑话，说他家养了只麻雀造谣说是虚凤鸟。风言风语传回村里，小福哥听了，也只是呵呵的笑着，从来不辩解。
我们村的人都知道，那天小福哥带回来的，就是一只虚凤鸟。而且村里的人进山，经常会与虚凤鸟擦肩而过。
在阳光灿烂的午后，当你漫步在林中，偶尔一丝耀眼的光线过来，强烈到你赶紧闭上双眼，当光线过后，你会看到一只鸟儿正轻盈地掠过你身旁，向林中深处飞去。你会想，这很平常，午后的阳光刺痛我双眼，鸟儿在林中飞翔。其实不是，午后的阳光不会强烈到可以照耀林中深处。让你赶紧闭上双眼的，是掠过你身旁的虚凤鸟那金色的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