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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歌

时间:2013-05-21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张晓风  阅读:

     听小孩唱歌,别有一番大惊动。

这小孩唱的是首黑人灵歌,歌名叫“老黑乔”,算是一首许多人听熟了的歌。我当时正开着车,猝不及防,这小孩的歌,便沿广播系统流满一车,让人无从闪躲。

黑人灵歌别有肺肠,是伤心到极处以后的自我疗程。听者几乎可以从那歌声中揣摩歌者似乎正一面舐着刚刚新绽裂的鞭伤,一面用歌声反击。

沉默的时候,黑人是输家——可是,只要黑人一开口,连天使都要震动三分、退避三分。那歌声是整个非洲的乡愁,加上整个美洲的载重。是夜半无人时,从咸咸的伤口里喷洒出来的甜甜的赞美和颂词。初听一声黑人灵歌,如遭雷殛,站不稳,连退三步的事也是有的。

黑人唱“死亡”主题,淡淡的忧伤中自有其无限的甜柔蜜意,死了,告别人世的苦厄悲辛,与逝者永相欢聚。再没有人诠释死亡诠释得如此安详利落。

然而这种一事不经的小孩又懂得什么叫死亡呢?他们连病痛和衰老都不见得能想象,他们又哪里知道什么叫死亡呢?不知道什么叫死亡的人如果唱死亡也是不足畏也,怕它作甚?但,奇怪的是,这些不懂死亡的孩子唱起死亡来竟一样令人痛断肝肠。这大概略如某些人相信梵文经典具有法力,即使交由“有口无心”不识梵文的小和尚来念,也一样可以降魔伏虎。

音乐和文字大概也具有这种魔异法力,不须经过什么伟大的诠释,竟也自自然然能移人。歌者只要干干净净的把它唱出来,唱得准准确确,效果便如柔弱的女子纤指轻按密码,只要按对,巨大的闸门自可挪开。

成人唱歌,不知为什么有时反而坏事。成人不透明,他总是把一首蓝色的歌加点红,唱成了紫。或者加点黄,唱成了绿。结果诠释变成了扭曲。他又像在素雅的雪菜百叶的翡翠白玉般的组合中加了一匙黑乌乌的酱油,他又像在香甜焦黄的炸团上不由分说的洒上了黑胡椒酱。

孩子却是晶莹剔透的,没有杂质,没有解释,而你不可能误解。好的成人懂得在诠释之际保留本质。如果歌是蓝的,他加点黑,使颜色变成暗蓝,或加点白,使颜色变成粉蓝,加点铅色,变成银蓝……好的成人歌者只用一点自己的色彩去衬托、去说明,却不离其本。显得那一点点出轨像美人身上的香水,虽也诠释了美人,却总在若有若无之间。

下一次,我想,下一次听小孩唱歌我要小心一点,( 名家散文)他们也可以引发极强的点爆力,他们笑面如蜜,歌声香腻如枫糖浆。但他们却可以让闻歌的耳朵如遭薄刃,如逢地雷,只要他们唱的是一首悲伤的歌,你休想逃脱音乐的掌心。孩子是音乐世界的小帝王,决不因为他们小而短少王权,令牌一旦伸出,致命的裁决还是有效的。

啊,想起那直着喉咙唱出的童音,想起“老黑乔”的调子,是如何令人热耳酸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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