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秋天了，南方固有的温暖也不能替小城挡住这阵阵凉意。看着池塘里无人打理的荷叶，我又不禁想起旧年和我一起赏过残叶的朋友。
我和牛竞搏从相识到相知，有好几十年了，也算得上是她的挚友。虽然有些年没见过她了，但我总是难以忘记她，因此想在有生之年为她写篇散文，聊以纪念我们的半生友谊。
她出生在一个安静的小城——临泉县。印象中的她，一直是一个平淡的人，没有显赫的背景，没有张扬的个性，只是努力做好她自己的事情。直到中年以后，才看到她发生不一样的转变。
刚认识她那年，还是在小学吧。只记得那个新转来的小女孩名字怪怪的，平时很安静。后来和她做了同桌，我还同她开过玩笑：“我们真的应该换换名字的，齐晓露是不是比牛竞搏像女生多了?”她也不恼，只是笑笑。
记忆中的她，那时真的很可爱，不像后来这么古板、执拗，头发都花白了，还固执地做一些令人想不通的事。当年的她，似乎很早熟，比同龄的孩子更为乖巧。她好像不喜欢和我一起在校园里疯跑，却独爱看一些故事书，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现在想来，也许真的是命中注定呢，不然也不会有后来的坎坷人生。
小城似乎真的很小，从小学到高中，我都陪她一路走了下来。在一个班里呆得久了，自然而然地也就熟络了，她也习惯了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有时她也会跟我讲起她的家庭，平凡而又幸福，都是暖暖的故事。作为姐姐，她一直很疼爱自己的小弟弟，在细微的事情上都不忽略。相对而言，我作为家里备受呵护的小儿子，就有点自叹不如了。
随着时光的流逝和岁月的打磨，她从当初安静而又有些懦弱的女孩，一点点地变得开朗和坚强。记得初三那年，一次模考前，我骑自行车回家的路上不小心摔伤了手臂。坐在教室里，打着石膏、挂着绷带的我在她面前长吁短叹时，她只说：“作为男生，你能不能表现得坚强一点?”一时无语的我，曾经暗暗地想她也未必能承受这份痛楚。然而当高三的那场车祸在她的身上上演时，我才知道她真的很坚强。湿漉漉的脸庞上，我从未看到过半滴眼泪，只有被疼痛撕扯下来的汗水。但遗憾的是，也正是她的坚强与坚持让她注定不能拥有幸福。
那年高考分别后，我选择了当时最为热门的经济学。说实话，对于这个学科，我也谈不上热爱，只是因为大家都说学这个“有用”。现在作为一个北京退休的银行管理人员，儿孙满堂，过着安逸的生活，我也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还不错。而她呢?语文一直没有我学得好，却仅凭着所谓的兴趣和一腔热血，就跑去了文学院，从汉代汉语的生母、韵母开始学起。从小我就知道她会走这一条较为偏僻的路，可是我真的没有料想到，她的人生之路会越走越偏僻，这才有了今天的结局。
犹记得那年我们考研时的悲惨时光。不怎么有天分的她，没有抓住那少的可怜的保研名额。于是，我这被保送的人只有每日操劳，帮她四处收集相关资料，把我的人脉关系利用得淋漓尽致。最后，我们两个人的努力终于为她争取到了一个名额。为了报答我的恩情，她给我介绍了很多文学院的朋友，解了我的幸福之忧。如今陪伴我终老的人还是她当初的室友，可是我们都不再愿意主动提起她……
研究生毕业的她，虽然不按常规出牌，回到最初的小城当了一名语文教师。但是她多年积攒下来的经验和认真负责的态度，也赢得了家乡人的认可与尊重。等到我家孩子上幼儿园了，才惊闻她要与小城里的一位数学老师结婚。我不远万里，从北京驱车赶回去参加她的婚礼，却只见到了一个相貌平凡的新郎。我还取笑她怎么也应该嫁一个和我差不多英俊的绅士。她只说人家比我老实多了，更靠得住。现在想想，觉得真正靠不住的人，始终只有她一个而已。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她拉着回乡探亲的我，喋喋不休地述说她当初的追求和现在的苦闷。她讲她从来没有后悔选择文学，只是哀叹自己把最爱的东西当成了谋生的工具，年复一年地讲着中学的那几本课本，在无法逃离的喧嚣中，丢失了最初的自己和自己最爱的东西。
于是，她舍弃了稳定的工作，抛却了幸福的生活，在一个金色的秋天踏上了新的旅程。作为她最好的朋友，我送她到离小城很远的火车站。因为时间尚早，我们就在靠近车站的公园里闲谈。一起赏遍了小公园里的秋景，我只觉得那一池残荷像极了她，都老得那么有风韵。
从那以后，我就很少见到她了。一个国内国际的长途电话，或是一张世界各地的明信片，都能带给我久违的欢乐。我知道，即使是再好的朋友，也不可能时刻陪伴在她的身边，但是一个简单的坐标定位就足以让我心安。
然而这份心安都不能长长久久。大约是十年前吧，她一个人去了亚马孙河流域，考察当地的古文化，中途还给我发了信息，说那次文化之旅的意义重大。然而那古老的文明似乎牵绊住了她的脚步，从此她便消失了，再无半点音讯。
秋风扫过，池塘里漾起点点涟漪。干枯的荷叶再也撑不起圆圆的绿伞。然而大多的荷杆依旧挺直，散落开来的荷叶也一如曾经，经络分明。泪眼婆娑中，我似乎看到她在你我不知道的地方，住着简陋的屋子，隔离了名利与喧嚣，也在赏这样的一池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