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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瘠的狂想

时间:2014-07-26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高一宜  阅读:

  Part 1

  小时候与父母坐车去郊外,在白色裸露的山原下停驻。脚下是潺潺流水,它们如同几百万年前遗落的无人能懂的爱情密码,野地史诗。我时常幻想在河岸边立着的岩石选出住所,将它开凿成无人可窥探的密室——一所比林肯岛上花岗岩宫还要宏大的王国,而我则是独居的塞勒斯·史密斯,连同行的旅伴也不要,孤独地数着太阳。至于诸多穴居洞所潮湿阴暗,可能无意闯入领地的各种食品包装及浮尸,完全不在考虑范围内。我顽固地在空中勾勒并搭建出这样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的想法,建立在仍处于白色象牙塔中的幼年时期。我曾经标榜并与人谈论的我的“孤僻”,总是会像上岸的海潮泡沫,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后,我给另一个平行世界中预备充当“地基”的巨石上,挂满了从河中脱下的阴腻冰冷的华裳,坐着我的飞毯,与父母一同回了家。

  在体积还不像现今这么庞大,时间与童真成正比的充裕的日子,周六日,搬空家里所有的椅子、毛毯、枕巾、被子等,龟缩于一张红漆写字桌下,看岁月的斑纹慢慢爬上来。我在我已搭建成的堡垒安静蜷缩或呼朋引伴。我性格开朗,如同另一种不被发现的自我幽禁,充当最外屏障的通常是燥热时单人床铺着的竹席,它端正地竖着,像是上帝的睡榻上一动不动垂着的纱帘。纱帘里神在沉睡,竹席中我凝视我伪造出的夜幕。

  看过《一千零一夜》(注:未删节版)后渴望也有那么一个神降临在我的身旁,故而经常盯着家中装饰用的花瓶发呆。走在路上怔怔地面对她时不卑不亢的态度:“女士,你好,我并不需要交换灵魂。”纯真的屏障一旦打开,眼前是交媾着发出嘶吼的世界。他们彬彬有礼,温文尔雅,暗示你忘记颈上的伤口和他们嘴角的血。钟声的每一次共鸣撞击都是催眠的魔法,它让灰姑娘最终选择了忘记舞鞋,也让我接过他们手中的刀,随着舞曲(音乐)一起暧昧旋转。墙角的蛛网可以是情人的一笑,变调的琴声让我想起长者的赞美。舞台越跳越大,共舞者愈来愈稀。当一束追光打下,我终于舞进了猎人早织就好的网笼。台下好评如潮,观众们激动地鼓起掌来。大幕一拉,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生活的默剧只演一次,只有次次如约而至的神,才会知道上次的仙度瑞拉为此幕女主角提着如海雾一般轻盈的裙摆。

  Part 2

  同行过的旅伴不止一次向我抱怨:“走着走着就不见了,让人一顿好找。”我给予的回复常常是讪讪一笑。再巧舌如簧的评书艺人回到家也想让自己喋喋不休的妻子闭嘴。一段这种“间接性”孤独症发作是被某些物品不由自主地吸引。海风舔过我的脸,犹豫而试探着爱抚裸露于外的皮肤,我受到如此“温柔”对待的次数不及海边立着的任意一块千人踩踏的礁石,它像温柔英俊的男孩一如往昔地对待自己初恋的姑娘——即便她不再美丽,腰身粗,心眼细,他仍会像第一次亲热时轻轻地吻上。

名字控

  这块礁石出乎意料地大,也意外地没有任何人此刻立在上面与背后的海影合照,证明自己来过。海水侵袭之地,退潮时刻散发出冰冷的海腥气息,像是多少次轮回前,我站立在爱琴海边迎接归来的恋人,迷醉在他身体由于奔跑而散发出的海香。我愿与魔鬼搭话,恳求他送我回到未曾谋面的爱人身边。他一定等待很久,一定微笑着向我张开怀抱,而不是此刻在我面前毫无生机与石头融为一体的牡蛎骸骨中的某一个。我已将我的恋人葬入天空,沉寂在了没有人的天顶。在那里,有柔软的海洋生物做伴,它们如同海底的鸟儿,叽叽喳喳地调侃着波塞冬入海后终于不再总湿漉着长发寻觅爱人,契合了无数夜里我对着星空许下的愿望。我的海洋,你要永恒。

  我无法在深夜惊醒女友企图独自出门,因此我也不知道,是否当夜时,在男孩坐在礁石上,仍旧湿着金色长发,抬头仰望不属他管辖的洋流时,偶尔有零星记忆片段闪过——关于很久以前他的黑发恋人。如果——海神啊,你应该知道,我的确是怀揣某种向往和使命,穿越大半国度前来朝圣的。

  Part 3

  将“等身”的书分批装好花费了我不少时间。这些据说能使花朵们五颜六色全面发展成为一朵七色花的东西,重得惊人。我毫不怀疑它们是为了拉低未来亚洲人平均身高的又一圈套。这个结论是很多节理化课不小心发呆后的妙思偶得。

  理所当然我“语文”就应该好。为什么呢?曰:“你必须得有一项特长呀!”“爱做梦算不算?”补充:“白日梦。”我讨厌莫名其妙的诗歌散文,以“啊”开始,以“哦”结束,像三流京剧艺人冗长的开嗓。“有人认为……”“有人认为……”“你认为哪个好呢?”我认为一个都不好,它们给我带来的阅读痛感远胜于快感,还不如痛经时的一包红糖。学生作文时通篇华丽辞藻:“秋天,红红的苹果像孩子的笑脸”,带给读者的不是喜悦而是惊悚。我甚至能想到秋天收获的苹果树上,随风摆动着各色不一姿态万千的小孩脑袋,它们有的还带着高原红,挂在梢头等着倒霉鬼们摘,神似菜场口杀猪老王肉架上的一排狗头。数百年后风化学者们还以为发现了殉葬坑。又或者表达了作者什么什么思想感情……数千年的诗歌被肤浅的研究后冠上所谓“情感基调”,与标准答案一起附在劣质试卷后面——你凭什么认为他欢乐,凭什么界定他的悲喜?

  我害怕乃至惶恐。我怕有一天语文成绩越高文学造诣越低,像春潮时渐起的水平线和严冬不再流动而停止思考的河流。它们背道而驰,找不回自己的前蹄,甚至连曾用过的蹄掌也失去了。高考如同紧箍咒般紧扣耳廊,如同人类被迫穿上的衣裳,一入学或入世,便难以解脱。小轮回和大轮回而已。我矛盾痛苦,做着掩耳盗铃之事,假装并哄骗他人自己两者可以兼顾,如同一边立着牌坊一边行事放荡,终有一天不忍直视的成绩伙同渐渐隆起的小腹一样,瞒不了多久。我莫名其妙地愤怒着,幻想着,却不知这样的状态能持续多久。也许有一天,脑中的杂音悠地停止,像发条失灵的钟,只有钟摆仍在惯性作用下摆动一会儿,如同将死的鱼作垂死的呐喊,眼睑也只不过抽搐得更剧烈而已。一切终将归于平静,是在我长眠于碑下的那天,还是脑海最后的弦崩断的那天?

  这种感觉,像旧时缺钱的街头艺人,口含珍贵的油不是为了补充能量,而是为了将它们与火喷出。

  Part 4

  我迷恋家犬的味道。它黑白分明的瞳仁似无声默剧,蕴涵着悲喜望向你。总想给它改名叫信任或者希望,又怕叫着叫着,唯一一点美好也会悄悄溜走,似受了诅咒般,爱情盟誓是深藏于心的,不必挂在嘴边。我喜欢用手揉它,看它腿软脚软躺在地上任君采撷。它比我更趋于自然的状态,这样的安恬曾一度让我厌憎,惩罚的方式是逼迫它穿上衣服。我本以为它会看起来像荧屏中常常出现的雍容华贵的贵妇犬类,但结果是上身刹那它的神情像极了楼下进城抱孙被逼穿上孝敬新衣的乡下老太,局促不适。那衣最后未穿。作为一只母犬,它带给我的感觉更像忠诚的、永不背叛的恋人和追随者。

  我路遇陌生人不安,提防他背着的手,揣度着提着的是刚在菜市场的菜还是刚行过凶的刀。我不敢将后背暴露在空气,独睡时紧贴着床板,计算每次翻身的时间。我惧怕热水冲刷皮肤时的感觉,仿佛它下一刻温度就会骤然升高,尖叫着喷出炙热的火焰。我惧怕任何一种可能性,却渴望冒险,在安逸与自由的不对等天平上小心翼翼地找寻最佳平衡点。

  我喜欢听外文歌,因为听不懂,更觉得这些音符是开启古老神秘大门的钥匙,闭上眼进入的便是一个有着白色古堡,红蔷薇、爬山虎、毛榉树的中世纪庄园,以一个闯入者的身份,看天边的红露落下来。试图忘记自己的名字,听它们在墓碑上刻无人能懂的花纹,“沙沙沙”,时光一点点暗下去……

  如果可以,我愿意拈起一朵病玫瑰,听它比夏天还短暂的耳语,灵魂流浪在离身体很远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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