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楼板上，有一个可以伸进一个指头的圆洞。从那个圆洞里，恰好可以看见楼下仓库里正在和老友下棋的爷爷的秃头。
“爷爷!”我喊了一声。爷爷没有反应，显然是听不见。
我拿出准备好的樟树果子，一粒粒的从小洞塞进去，再趴在上面窥看。果然，专心致志只顾盯着棋盘的爷爷似乎感觉到了从上空袭来的骚扰物，他抓抓脑袋，然后再抬头望望——我急忙离开那个小洞，然后捂着肚子大笑不已。
2
我被爷爷臭揍了一顿，原因是我弄坏了他心爱的唱片。
我气呼呼地收拾包袱，扬言要离家出走。爷爷根本不买账，一边看书一边客气地说：那么你走好啊!虽然嘴上强硬，我还是用眼角的余光搜索爷爷的神情，期待他有关心的挽留，可是他没有，还是在看书。
怎么办?我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去。有了!“拿来!”我朝爷爷伸出手。“什么?”爷爷不解地望着我。
“钱!没有钱，我怎么坐车回家?”爷爷扑哧笑出来，朝我“呸”了一声。我们言归于好。
3
爷爷大小便失禁了。我不懂。问奶奶为什么爷爷那么大的人还像小孩子一样尿在床上。
奶奶说，爷爷老了，人老了都会这样的。我心里升起莫名的恐惧，整夜睡不着觉。我央求爷爷陪我去河边捉水蛇，爷爷断然拒绝了这个过于无理的要求。
“求求你了爷爷，你就让水蛇咬一口吧!”当时在小孩子当中有一种传言，被水蛇咬一口的人，是会活到99岁的。
“胡说八道!”爷爷虽然觉得荒唐，但不知为什么到处对他的朋友说这件事。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在炫耀他孙女对他的孝顺。
4
上高三的时候，爷爷病倒了。经检查是晚期肺癌。爷爷去世时，我居然没有哭。表妹红着眼睛骂我：爷爷最喜欢你了!你怎么不难过?
是啊，我怎么不难过?
好几年过去了，讲到和爷爷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我还是能够毫无阴霾地仰头大笑。那时，我找到我不难过的理由——因为在心里，我丝毫不觉得我失去了爷爷啊。
一直到1999年，镇上接到洪水警报。我们来到爷爷生前居住的木楼收拾东西。
推开陈旧的大门，我感到无比亲切，随手打开了留声机的盖子——在唱针的旁边，清晰地用墨水写了两个字：“乐乐”;同样的字在米缸上也有;木箱上、桌子腿上，甚至是碗柜上，都写着“乐乐”……
姑姑在一旁感叹道：“你爷爷老是说，以后我的东西，都是乐乐的……”
我的心不由得一颤，眼泪终于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