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访问海崖学网 您还没有 [ 登录 ] [ 注册 ]

独唱

时间:2014-03-08    来源:未知    作者:周晓枫  阅读:

  1

  “明明是我想出的好点子,她不过是个听众,怎么在她的总结里就成了集体智慧?不过是变相自夸她的领导功绩罢了!她甚至让人感觉,那些创意属于她,好像这个创意可能带来危险后果需要她来勇敢承担似的。她以为自己是丰收女神吗?视线里的全部果实都得归她所有!别看她那么温柔地使用语气助词,其实呢?这个老年版的芭比娃娃是个女霸王。”

  事隔一周,小笋没有缓解情绪,加菲猫般的可爱圆脸上流露着愠怒。她是我老师的孩子,曾经天资卓越的少女诗人,后来去了广告策划公司,虽文学再无建树,但小笋把抒情才华用于创意文案,仍木秀于林。她的口语表达充满修辞,刻薄与夸张兼而有之,听起来颇具效果。

  招致小笋抱怨的上司孔雀,早年在采访类的电视栏目里短暂地做过兼职主持,后来退隐江湖,甘居幕后,转战广告公司做了主管。我不了解孔雀,只是对她表面印象不错:她似乎并不做作和高调,知性的声音有说服力。有一次,在小笋的公司年会上远远见过倩影:妆容精致,服饰得体,样貌虽不再令人惊艳,但那从岁月沙漏里流失的美依稀可辨。我一直把孔雀当作没什么破绽的成功女性,在小笋控诉她种种暗度陈仓的手段之前,我还挺喜欢她的。一直没有什么恶评的孔雀,看来温和娴静,至少,不像什么公害。

  “你上当了!之所以完美,因为她的生活是经过彩排的,演戏演到骨子里了。”小笋听到我对孔雀是这样的态度,声音高了起来,倍感孤立的她急于和我在立场上结成同盟。小笋鼻子里喷着冷气,轻蔑地撇撇嘴角:“孔雀为什么离开电视台?是真喜欢低调吗?什么低调,这种蓄意设计的低调不过是便于埋藏往事,有利于完善她的道德形象工程罢了。你没听过孔雀在电视台的绯闻?她穿着是个低调的美人,可脱掉衣服之后,就成显著的美人啦。”

  小笋三年后如此负面评价她最初的榜样,不禁让我诧异:许多远观的美好,经不起近距离目击。刚入职时,小笋屡屡赞颂孔雀,从价值观到口红颜色。小笋说过:“孔雀唯一的不足是太过仁慈,不够恩威并施。她照顾我,也对路人甲、过客乙关怀体贴,毫无杀伐之气。这对管理来说相当于致命缺陷。你知道,在今天做个好人,成本有多大吗?”当时情境历历在目,小笋的感慨犹响耳畔,想不到,转眼,物是人非。

  •   “我记得孔雀当初对你很好啊,你还说过,她对你有恩。”我喝了一口石榴汁——因为没有去皮,榨出的浆汁甜中带有青涩的微苦。

      “那时我还是个新人。孔雀当然愿意鼓励新人,因为他们不构成威胁。等我成长了,她就开始紧张,然后不动声色地收拾我,担心我的未来影响到她,怕对比之下显不出她的出色。”小笋摇头,“孔雀最喜欢当别人面儿微笑着回忆我原来的笨,其实这是一种巧妙的提示手段。孔雀要提醒我,也告知其他员工,她对我有再造之恩。晓枫姐,你知道孔雀为什么要市恩吗?”聪明又委屈的小笋作如下判断:“因为,钱财可以还清,情债可以扯平,唯有习惯市恩的人,我们没有任何偿还方式,我们永远欠下她的!在她的培养下,如果我们过得不好,对不起她,谁让我们辜负了她的期待?如果我们过得好,那欠她更多——未来越美好,她的培养就功劳越大,我们欠她的翻倍!”

      “孔雀在小事上施尽恩惠,大事上寸土不让。当她认为我不构成竞争的时候,尽显她的美德;一旦认识到威胁,我看,她连在表面形式上都不能维持美德啦。”听小笋说自己正遭受着孔雀程度升级的打压,我不禁为这孩子担忧,问她:“你打算怎么办呢?是调离是非之地,还是单刀直入和孔雀谈谈?”小笋表情茫然,貌似完美的女上司让她无措。

      “她的温柔有毒。”这是小笋的话、孔雀的脸。

      ……她的温柔有毒,像午睡的蛇,对周围无动于衷,暂时维持着宁静。蛇,几乎是甜美地蜷曲着,像个无奈且宽容的弱者。小笋不能轻易揭露孔雀,她会首先遭受他人质疑,被看作忘恩负义之徒。小笋说自己顶多像个被咬到私处的受害者,告诉亲人浸毒伤口的隐秘所在,然后在蒙羞中去死;而孔雀,毫发无损,她像被催眠的女王,令人生畏的暴力继续以一种甜美的方式潜伏着。

      内在的狰狞。小笋所遇,不过是女人之间的常态:嫉妒。

      2

      印象中第一次体会到“嫉妒”的正面撞击,我不到十岁,正上小学。

      我并无天资,可奇怪地被老师选入合唱团。我声域狭窄,唱得高不成、低不就的,只剩哞哞的女中音,是合唱团里不起眼的分母。由于听话而获得老师的好感,我无缘领唱,却被安排成演唱之前出列的朗诵者——从歌词中提炼部分片段,铿锵有力地一通念白。两次演出后,我被小荷老师安排到学校广播站当播音员。“红领巾广播站”每天运营二十分钟,五分钟的通知、总结、表扬和批评之后,是十五分钟的小说连续广播,直到上课铃声即将响起方才结束。我和同年级的薄蕊成为骨干,轮班。从广播站走到教室有一定距离,播音者享有迟到特权,课堂上老师已经开讲,同学们已经安静,她们才能施施然带着不动声色的骄傲返回自己的座位。我一再得到小荷老师偏爱,她总把第二天的段落提前交过来,我频繁朗诵,几乎成为学校的第一主播。既无乖巧长相,又无悦耳嗓音,连我都为自己找不到受宠的理由,难怪他人觉得不公。

      薄蕊堵住巷子里的我,生硬地质问:“你为什么拦稿儿?凭什么总轮到你播音?”这个身材高挑的少女,眼里燃烧着冰冷的怒火。我茫然,反应了几秒钟才明白,她指责我从小荷老师那里拦截稿件,进行垄断式播音。薄蕊为什么不对小荷老师说而迁怒于我呢?我从未主动和积极,甚至内心并不向往占据主播位置……有一次因为仓促换稿,没有任何准备就把“哭泣”读成“哭拉”,我的失误被近百个大大小小的喇叭放大音量扩散出去成为公然的羞耻。我不理解小荷老师的偏袒,就像不能理解薄蕊汹涌的悲愤一样。她的泪水蒙上眼眶,微颤嘴唇,我能看到她细密的齿尖:“我警告你,你想唱独角戏,没门儿!”我来不及辩解,薄蕊突然转身,带着小鹿受惊般的莽撞跑开,留我独自愣在原地,默默回味数月来她对我莫名其妙的冷嘲热讽。

      此后,远远见到小荷老师,我夺路而逃,或者找理由推托广播任务——我剥夺自己,以平息薄蕊的怒气。这次遭遇,落下两个后遗症:一是我从此不喜欢自己麦克风里的声音——多年后我作为嘉宾参加电台的访谈节目,听回放时,我难堪并难以置信,自己就是那个藏在收音机里的老巫婆;二是我很怕女性之间的争端和冲突,在一定程度上,我愿意蓄意破坏自己,自贬或者放弃利益,以换取某种安全地位。

      猜你喜欢
      发表评论,让更多网友认识您!
      深度阅读
      名家散文  爱情散文  散文诗  抒情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