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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三座台

时间:2014-01-12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许迪  阅读:

  邺城三座台

  一

  邺城,一个曾经无比显赫的名字。

  齐桓公在这里始建,西门豹在这里治水,建安文学在这里勃兴,曹魏、后赵、冉魏、前燕、东魏、北齐在这里相继建都,就连这座城市“中轴+分区”的结构布局,也极大地影响了其后的都城规划。这实在令人眼花缭乱。

  可如今只剩下了一个三台遗址。

  三台指的是铜雀台、金凤台和冰井台,都由三国时曹操所建。说是三台,其实今天能看到的只有一个相对完整的金凤台和残存了几米高土堆的铜雀台一角,冰井台早在明朝末年就已经完全失去了踪影。

  中国的古迹大多如此。由于改朝换代,后世统治者往往憎恨前朝的一切遗留;再加上建筑多为脆弱的土木结构,而非西方国家普遍使用的石质材料,所以很多转眼就变为了遗迹,一座城市很快就走进了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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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这里曾经是台体危耸、飞阁重檐的,曾经是剑指四方、挥斥方遒的,曾经是对酒高歌、文采飞扬的。这往往使人生发出千古兴亡的感叹。

  有人喜欢见月伤怀、听风落泪的书生才子式感叹,尽管那是纯感性的、浅浮表层的、颓废的感叹;更多人喜欢的是深刻洞见、理性思考的建设性感叹,这种感叹可以使人对历史保持一种敬畏感,从中丰富精神、完善思想、提升境界、裨益人生。

  二

  相对于铜雀、冰井二台,金凤台是幸运的,它竟然穿越了一千八百年时空走到了今天。

  金凤台据说盛时高二十多米,有房屋一百多间。如今的金凤台虽然高度只剩下了十多米,以及少量的清代建筑,但还是能够想像到当年的某些风采的。

  站在金凤台上,四周是一望无际的华北大平原,路网纵横,绿树成行,一派田园风光。而在一千多年前,这里看到的更多的是万马奔腾、鼓角争鸣的场面。金凤台存留至今,或许只是来作一个历史的见证?

  金凤台下有一个转军洞,是曹操出于战争需要修建的邺城通往城外的秘密通道。转军洞的作用很明显,一旦发生战争,既可以把军队从城外调进城内,加强防御力量;也可以让城内军队潜出城外,出其不意地形成内外夹击之势。

  古人的智慧确实不可低估。比如城门处瓮城的修建,仅仅多了一个三面围墙,墙门与城门改了一个方向,就使得城池牢固得像铁桶一般。为了取得胜利,现代战争可以把军队空投到指定的目的地,在那个人类还无法飞行的时代,转军洞这种看似笨拙的办法,在很多情况下却是军事运筹的上佳之选。

  转军洞据说还发生过一个有趣的故事。当年关羽身在曹营,曹操曾经在邺城搞过一个阅兵式,关羽想摸清曹军的虚实,但曹操暗里利用了转军洞,人马是往来重复的,所以一直搞不太清。最后关羽偷偷用剑将一匹白马割掉了一截尾巴,待白马再次转过来时才弄清了真相。这正是“曹操的兵数不清”的来历。

  曹操的兵不厌诈、虚张声势,可不只是这一次。赤壁之战时,曹操对外号称百万大军,后来研究的结论是最多八十万,甚至有人认为很可能只有二十万人,数量之悬殊实在令人乍舌。

  这是完全能理解的。无论什么时代,做人不能尔虞我诈,战争却可以不择手段,可以为了结果不要过程,任何阴谋诡计都能算在战略战术之列。

  在电影《铜雀台》中,曹操的一句台词就很有意思:“孤之所以能走到今天,就是从来都不相信任何人。”

  三

  由于树木的阻挡,站在金凤台上是看不到铜雀台方向的。从景区大门出来,沿围墙外侧向北走,可到达铜雀台遗址。

  铜雀台据说当年高三十多米,是邺城的制高点,站在台上可以俯瞰到城区全貌。铜雀台落成之时,曹操曾经在台上大宴群臣,慷慨陈述自己匡复天下的决心和意志,又让武将比武、文官作文,以助酒兴。当时,才思敏捷的曹植援笔立成,写下了为后人所熟知的《铜雀台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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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高殿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

  立冲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

  临漳水之长流兮,望众果之滋荣。

  《铜雀台赋》毕竟是文学作品,自然有修饰夸张的成分,对此我们不能完全信同,但铜雀台的恢宏壮观、气势夺人却是可见一斑的。

  事情如果只到这里也就算了,作品已经成名,创作过程也传为了美谈。可曹植万万没有想到,因为对这篇《铜雀台赋》的误读,让后人把铜雀台与江东美女二乔联系起来,且不断演绎再演绎,引起人们对那段历史的极大兴趣,又是最大的曲解。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直到今天我们也没弄明白,杜牧在没有任何史料依据的情况下,为什么非要这样写。或许是受了杜牧的影响,罗贯中在创作《三国演义》时,就虚构了诸葛亮把“连二桥于东西兮,若长空之啜蝀”一句改为“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以此激怒周瑜,达到东吴与刘备联合抗曹的目的。

  实际上稍加分析,就会发现这个故事是破绽百出的。

  首先,时间上不对。赤壁之战是在公元208年,铜雀台建于公元210年,也就是说,赤壁之战发生时还没有铜雀台,更没有《铜雀台赋》,曹操当时即使有那个花心,也是无法“铜雀春深锁二乔”的。而在铜雀台建成之时,周瑜已经病逝了,他不可能听到诸葛亮这个天大的忽悠。

  再者,人物上不对。《铜雀台赋》为曹植所作,就算内容上真的有求得江东二乔的想法,那也是曹植的事,并非曹操,周瑜又怎能把这笔账算到曹操的头上呢?潇洒倜傥、雅量高志的周瑜也太弱智了点吧!

  最后,内容上不对。查阅《三国志》中曹植的《铜雀台赋》,与《三国演义》对照,其中竟然没有“连二桥于东西兮,若长空之啜蝀”这句话。诸葛亮篡改“二桥”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三国演义》在内容上是“七实三虚”,在创作上是移花接木外加情节虚构。高希希新版《三国》在这部分处理上就没有以讹演讹,而是遵照了《三国志》的史实的。

  不过,虚构诸葛亮篡改《铜雀台赋》,这是罗贯中的机智和幽默。这使得小说读起来更加丰富、完满和精彩,也给人们留下了更多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与谈资。至于铜雀台与美女二乔到底有没有关系,也就无所谓了。

  四

  公元210年,铜雀台上,一曲演唱惊天泣地、艺惊四座。演唱者的名字叫蔡文姬,曲名叫作《胡笳十八拍》。 原来,蔡文姬十几年前为匈奴人所掳,曹操与其父蔡邕曾是至交好友,便用重金将蔡文姬从匈奴赎回,在铜雀台上接见并宴请了她。蔡文姬感伤于自己痛彻心扉的人生经历,感念于曹操的莫大恩德,因此有了这次即兴演唱。

  城头烽火不曾灭,疆场征战何时歇?

  杀气朝朝冲塞门,胡风夜夜吹边月。

  故乡隔兮音尘绝,哭无声兮气将咽。

  一生辛苦兮缘别离,十拍悲深兮泪成血。

  胡虏强盛,烽火遍地,民众流亡,白骨露野,这是时代动乱的大背景。在这样的背景下,深陷匈奴的蔡文姬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自己的故国,思返着自己的家乡。

  身归国兮儿莫之随,心悬悬兮长如饥。

  四时万物兮有盛衰,唯我愁苦兮不暂移。

  山高地阔兮见汝无期,更深夜阑兮梦汝来斯。

  梦中执手兮一喜一悲,觉后痛吾心兮无休歇时。

  终于回到自己日思夜想的故国和家乡了,可与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却是永远的骨肉分离,那种生死的永诀,那种万般的不舍,那种入骨的哀痛,是痛断肝肠、感人肺腑的。

  蔡文姬的才气举世皆知,《胡笳十八拍》的艺术价值更是毋庸置疑。明朝人陆时雍曾说:“东京风格颓下,蔡文姬才气英英。读《胡笳吟》,可令惊蓬坐振,沙砾自飞,直是激烈人怀抱。”郭沫若也称《胡笳十八拍》是一首自屈原《离骚》以来最值得欣赏的长篇抒情诗,最终创作了历史剧《蔡文姬》。

  其实,蔡文姬在铜雀台刚刚演唱完这首《胡笳十八拍》时,就有过一段精妙的对话。

  曹丕对曹植说:“文姬的文章真好,我们怎么就写不出来这样的文章呢?”

  曹植深有感触地说:“文姬的文章是用血写成的,而我们的文章是用墨写成的。”

  这话实在靠谱。文学虽然高于生活,却必须源自生活,没有亲身的体验,没有切实的感受,是很难写出打动人、感染人的作品的。就拿曹植来说,虽有“才高八斗”之名,其失意后的文章就明显优于之前的作品,在境界水准上也有着高低上下之分。

  然而,囿于男尊女卑的传统陋规,《后汉书》没有给蔡文姬单独列传,这使得她无法与同时期的其他人物并列。蔡文姬的事迹只在《后汉书·列女传》中有所体现,篇名为《董祀妻》,连本名都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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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现实为蔡文姬设置了重重障碍,但蔡文姬仅仅凭借《胡笳十八拍》,就如一颗巨星,冉冉升腾在中国文学史的天空。《胡笳十八拍》为人们熟知需要有效的传播,这种传播当然得益于那次公演,公演的地点在邺城的铜雀台。

  五

  一座铜雀台,曹植来过,蔡文姬来过,并大放异彩,可他们不过是众多文人大家的典型代表而已。

  当时,由于邺城相对富庶安定的便利环境,在曹操的倡导下,围绕着三台,聚集了以曹操、曹丕、曹植“三曹”为领袖,以孔融、陈琳、王粲、徐干、阮瑀、应玚、刘桢“建安七子”为代表,以蔡文姬、繁钦、吴质、杨修、邯郸淳等为重要成员,总数近百的一大群文人。他们经常在这里举行宴会、笔会,吟诗作赋,抒发抱负,自成一体。他们当时一定不会想到,他们这群人被后人称作邺下文人集团,他们的作品开创了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位置的建安文学,形成了震烁古今的“建安风骨”。

  铜雀台本是曹操与姬妾宫女歌舞欢乐的地方,可由于“三曹”与“建安七子”等人的出现,由于建安文学的强势形成,而快速改变了它的坐标,改变了邺城三台的基本格调和本来功用。

  按照郭沫若的说法,建安文学有着划时代的意义。为什么叫“划时代”呢?在它之前,两汉文学多是歌颂宫廷生活,多是片面追求文章形式美的华而不实的作品;建安文学完全不同,它直指黑暗的社会现实,吟咏战乱的悲凉人生,以拯救天下危亡为己任,在语言表现上质朴刚健、清新自然,具有极强的穿透力和感染力。与前者相比,建安文学是一个巨大的转折。

  的确,在两汉辞赋中,我们经常看到的是“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看到的是“天阃决兮地垠开,八荒协兮万国谐。登长平兮雷鼓磕,天声起兮勇士厉”。而在建安文学作品中,出现最多的是“行行日已远,人马同时饥。担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是“鸱枭鸣衡轭,豺狼当路衢。苍蝇间黑白,谗巧令亲疏”。两者相较,谁上谁下,孰高孰低,是一目了然的。

  从内容上来说,文学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或堆砌辞藻粉饰太平,或眼睛向上一味关注艳羡上层奢靡生活的;另一种是眼睛向下,侧重描写市井百姓的酸甜苦辣,揭露社会、批判现实的作品。所以,我们今天提倡的“深入基层,深入生活”,作品要“接地气”,如果要追根溯源的话,产生于邺城三台的建安文学就是它的“源”,就是它的“根”。

  十分可惜的是,这个邺下文人集团随着曹操的去世和曹植的被逐,以及一场莫名其妙流行于邺城的瘟疫,而风流云散。死者大部分葬在了邺城以西二十里的曹操墓周围。400年后,唐代诗人温庭筠在路过陈琳墓时曾感慨万端:

  曾于青史见遗文,今日飘蓬过此坟。

  词客有灵应识我,霸才无主始怜君。

  石麟埋没藏春草,铜雀荒凉对暮云。

  莫怪临风共惆怅,欲将书剑学从军。

  从表面上看,温庭筠这话是对陈琳说的,但我们明白,他盛赞的其实是整个邺下文人集团。

  六

  近来有一部《铜雀台》电影,备受关注。

  在我的想象里,电影当有曹操率其二子的宴饮赋诗、酣畅淋漓,当有王粲、陈琳等人的慷慨悲凉、风骨遒劲,当然还应该有一代才女蔡文姬巾帼不让须眉的音词铿锵、引吭高歌。可看过的人,大多摇头叹息。

  的确,《铜雀台》只讲了一个虚构的英雄与美人的故事,既没有曹操的《登台赋》、曹植的《铜雀台赋》和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更没有群贤毕至、盛况空前的文人派对。这还是人们心目中的铜雀台吗?

  为吸引观众眼球,大讲英雄与美人的故事,我们可以理解,这也是一种现实需要。可如果电影的主题内容与铜雀台的既有印象南辕北辙、相去甚远,观众的否定和拒绝,也便成了一种必然。

  《铜雀台》据说是一部大制作,从周润发、刘亦菲、玉木宏、苏有朋、伊能静、邱心志等等重量级主演,到摄影、配音、造型、配乐、美术,都是一等一玩儿电影的好手。这些看上去当然很美,可由于没有一个合理的情节把他们串联在一起,也就只能成为一盘大杂烩,成为乏味无聊的浪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与皇家马德里的豪华阵容及其垃圾战绩,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铜雀台是曹操与文人骚客们宴饮赋诗的舞台。在人们的心目中,建安文学的发祥地就在铜雀台,铜雀台代表了建安文学,是一个不可更改的符号,它们已经成为了一种割不断、分不开的存在。

  一个城市,三座台子,曾经经历过一长段的政治、经济、军事、社会、文化发展史。时至今日,城市早已焚毁并深埋于地下,三台也只留存下来一个遗址。到邺城三台旅游,在残垣废台间,只剩下了人们对一千八百多年前那个情境场面的一种想象。

  唯一了然于心的,倒是那个时期的一些文人,以及他们的文学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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