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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爱画画的少年

时间:2015-05-30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朱正林  阅读:

  我与曹琼德相识,是在1970年代的中期。当时在我眼里,他几乎还只是一个少年,之后我便一直叫他小曹。除了少年人常会有的几分腼腆之外,他留给最为突出的印象就是温和。温和总是与不张扬连在一起的,照说不太会显得“突出”,但小曹的温和就是显得“突出”。那是一种从里到外透出来的温和,只要他人在那里,你就不会感觉不到。有朋友向我介绍说,小曹爱画画,人虽年轻却已画得相当出色。我倒不觉惊奇。当其时,文化被大革命了,文苑寂寞,艺林萧索。文化那种东西却在民间“死灰复燃”(当年大批判常用语),一代失学青年中奋起自学者不在少数。而且,爱读书的、爱想事的、爱画画的、爱音乐的、爱写诗的……高调一点说就是爱智、爱美(因而必爱自由)的人三五成群地聚成了一个个“朋友圈”(借当今微信用语),自己营造并过上了文化生活,也可以说是精神生活或心智生活。怎么称呼倒不要紧,总之是文化大革命执意不想让人过的生活。那固然是一种反抗,但一多半也是一种饥荒反应。如果所有的食物都被禁止食用了,你除了不服从还能有什么其他选择?我记得在1977或1978年,电影《刘三姐》被允许重映,若干人如患饕餮症一般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我有一个熟人,竟看了37遍!据说超过此数的还不乏其人。如今有一个常用词叫“审美疲劳”,看37遍而不觉疲劳者,其“审美饥渴”的严重程度也可想而知。我们确实经历过精神饥荒,并因此知道“精神食粮”这种东西是有的,那差不多是我们的日常必需品。我们还从亲身体会得知,“精神食粮”不怕分享,越是分享越是丰盛,仿佛分享不是一种消费行为而是一种生产行为。因此,那场精神饥荒才聚集起那么多的朋友圈。后来我了解到,那是遍布全国的一种景象,说是一种历史奇观也不为过。

  小曹和我就是在那样一个“朋友圈”中结识的,朋友那一句“爱画画”,已经传递了是“圈内人”、当引为同道的信息。随后我自然去小曹家看过他的画。那年头,在朋友圈中展示作品,是仅存的发表方式。当年的朋友圈不是如今的社交圈,“应酬”二字基本不需要,“附庸风雅”则更是大可不必,因为本来就不是场面上的人和场面上的事。画画我是外行,看画我也不内行,但不妨碍我有感觉时就赞它一个。——“朋友圈”的功用今与昔也有相似之处。小曹当时确实已有不少有模有样的作品,一看就知道早已过了“新手上路”的阶段。让我印象深刻的事有两点:一是他的每一幅作品都明显是一丝不苟地下过大功夫的,用我这个大外行的感叹来表达就是:“哇!这得有多大的耐心才画得出来!”二是他的画竟有些像他的人,透着一种温和。不过,这后一点我后来有所修正。在他的画前多站一会儿,便不难觉察,那温和里也包裹着激情并散发着有几分刁钻的灵气。当然,这只是我的感觉,我记得就没好意思跟小曹说起过。

  观其画,读其人,我还得出一个判断:他的“爱画画”,不是泛泛一说的“爱”,是真爱,用老话说是“发自内心的爱”,换成现今流行的说法就是“走心的爱”。对于画画这件事,他的温和里明显有那么一份“一条道走到黑”的执着。在我们那个所有“成才之路”都被堵死、所有努力都得不到社会认可的年代,也只有那一份爱才能解释那一份执着。我不敢说小曹就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被社会认可的画家,但我敢说那样一种愿景在那样一种严酷的现实面前会显得很渺茫,不足以成为一种可持续的动力。

  当年的“朋友圈”和今天微信的朋友圈还有一点相似处,就是各个朋友圈的交叉重叠。1970年代中后期,交叉重叠的朋友圈渐渐扩大,几乎快汇合成一个大圈。贵阳市地方小,一时间竟让人有“瓦岗寨好汉尽数在此”的感觉。到1979年,小曹参与其中的“贵阳五青年画展”终于冲出我们的朋友圈,直接到天安门广场展出去了。那是一次“飞行画展”,在冲出朋友圈的同时其实也冲破了把民间社会隔绝在主流社会(姑妄称之)之外多年的那一道墙。“五青年”中每一个人都是第一次公开展出自己的作品,可称为他们的处女展。“飞行画展”在当时是一种比较激进的行动,当然存在一定的风险。小曹毫不犹豫地加入,让我又一次感受到他那温和后面的坚定。我不由暗想:“这个湖南伢子!说不定身上真有一股子湖南人常有的那种倔劲,只不过我没机会领教罢了。”

  到北京去正式展出之前,在朋友圈中有过一个预展。而且,全部筹备工作都几乎是在朋友圈的围观以及直接帮助下完成的。那些天我们天天都像是在过节。事后回想起来,那可以说是我们那个朋友圈最为辉煌的时日。不过,我们当时都没意识到的是,我们那个朋友圈也到了使命已尽的时候。随着1980年代的到来,朋友们都开始为“迟到的春天”奔忙。本来对事业二字想都不敢想的一帮人,突然却意外获得这样那样的机会。人道是,“要把四人帮耽搁了的时间找回来”。我到北京上学去了,小曹也一步一步地登上了画坛。朋友圈的朋友们自然也是各忙各的。朋友还在,朋友圈却在时代的变迁中自然而然地消解了,是所谓“相濡以沫,相呴以湿,不如相忘于江湖。”

  •   我在外读书工作,几乎每年都会回贵阳探亲,也总会与当年朋友圈的朋友们见见面,小曹则更是每次必见的,觥筹交错间总少不了话说当年,但当年的那种氛围其实是回不来了,因为当年那种并不寻常的生活也已经一去不复返。最初几年我回来还会想着去看看小曹的画,后来也渐渐疏淡。毕竟是时代不同了,连在家请客吃饭都已被戏称为“古典主义”的行为,我们的交往方式自然也在变。不过,当顺便说一下,就我所看到的而言,小曹的画让我有感觉的还是不少。其中《岜沙印象》甚至让我有些震动,私下里的评论是:大器已成。

      年复一年,我每回来去匆匆,却也眼睁睁地看着小曹的胡子渐渐花白了。就这样过去了三十多年。这三十多年没少听见小曹获了这样奖那样奖,任了这样职那样职的消息。我知道,对于这个小曹,我早该刮目相看了,但我却就是拒绝刮目相看。一则是因为,他获得这些成就我并不意外,而且我敢说,当年朋友圈的人也很少有人会感意外。二则是因为,作为朋友,我自然也会为他的成就高兴,但我其实却并不很在意他的成就。理由很简单,当年与我相遇、后来与我交往的小曹,在我心目中一直就是“那个爱画画的少年”。我能感觉到这几十年他其实没有变,我在意那没变的东西。

      当然,我相信他也有过困扰。名利场的困扰倒在其次,他的心思不在那儿。早在1980年代他就说过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我当然想出名。就像马尔克斯说的,我出了名就能和那些名人交往了。”听上去他只是想进入一个有品位的朋友圈而已。另有一种困扰可能更值得一说,因为它影响了他的创作。我指的是社会生活的急剧变化,那自然会冲击一位艺术家的心灵。他对自己的创作阶段有过这样的概括:“八十年代的作品,更多是一种对自然的崇敬,和一种个体的生命体验,呈现出来的作品更讲究形式,也比较唯美。相比之下,后两个阶段的作品更关注文化变异与消失、城市现代化以及现代化带来的问题和困惑、焦虑等等。”在我看来,他在“后两个阶段”关注的主题是一个席卷裹挟了我们所有人的主题,我们有谁没被它困扰过?但那也是一个被阐释过度的主题,太多的人就此说过太多的话,因而其中陷阱多多。不过我并不担心。我知道,小曹温和的性情里有一种你煽它不动、带它不走、迷它不倒的东西在,他守在那儿呢!写到这里,想起最近读到他的一段文字,索性抄录在此:“不难想象,一种过于成熟的文化会失去自身的活力与弹性,这时没有比重新回到‘常识’更重要了。重新认识和体验我们生存的世界,回到最初的感觉中去,回到人的生存状态中去。没有一个人能从一种生存状态中逃脱出来,他既不能选择,又不能逃避。而这个我们无法选择的结果,正是艺术的起点。”

      “回到最初的感觉中去”,这话是我们“那个爱画画的少年”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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