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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4-04-22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徐玮彪  阅读:

  不知道这耳聋老人叫什么名字。

  她每天步履蹒跚,走在贯穿村庄的道路上;或者在上村坑坑洼洼的宽广大路上踽然而立,或者在下村光溜笔直的水泥小路上踯躅而行。手里随时拄一支长篙,身形枯直、手脸苍老,只有双腿如同枯秸秆一般缓慢交替迈动可以看出是个活人,连耳朵早已听不见任何声响,可是眼神却阴鸷毒辣,每每目不转睛地盯住那一群鹅。说是一群,其实最初也不过五六只,现在却只有三只了,似乎已经养了很多年,早已翅膀僵硬、步态缓慢,然而头颈却还灵活,头颅时刻警惕周围一切动静,与这老人好像神形相合,彼此意念交融,已经默契为一个整体了。

  这路旁是宽大的人工修筑水渠,沿着道路的一侧穿村而过,渠宽处将近三米,深至两米。岸边砌着石头矮沿,笔直地立着,水面上涨,几乎离地面只有一肩宽的高度。急流时时泛开水花,溅在矮沿上。

  “老聋子,你可留神了,不要走到沟里去!”一旁的路人这样朝她大声喊着。

  老人抬着眼线紧紧盯着那说话的嘴唇,她以为别人叫她把鹅放下水去,于是紧张起来,摆着手模模糊糊地说道:“放不得,放不得,水大了,湿了翅子就要沉下去淹死的,放不得的。”急忙抖动手里的竹篙在那鹅群靠近水渠的一边敲打着,吓唬鹅群离开渠边。

  这样沿着水渠来来回回地走着,由上村的大路至下村的小路往返了好几次,始终寻不到一个安心放鹅的场所。至晌午时分,好像再也无人跟她说话,便把头颅向下低着,定神去看那脚边的白鹅。但腰背似乎早已患了僵硬的病,无法弯动,仿佛一根蛀空的朽木,直着脖子,颤颤地立在路上,好像木头雕像一样似乎忘了活得太久已经活旧了的人世。

  •   良久之后,几只鹅似乎不得像以往的自由,开始躁动不安,每每扑扇着翅膀笨拙地跑起来,老人便只得磕磕绊绊地走快些,一边探着竹篙敲打地面,一边发出“喔嗷——喔嗷——”的声唤,企图维持失控的场面。然而鹅群喧闹起来,纷纷探着长颈往深水的渠道里跳,老人慌乱不迭,已经顾不上被风吹落的头巾,竟双手缓缓拄地趴到渠边的矮沿上去了,几乎将半个身子伸进水渠里,拼命伸着双臂,试图把那些鹅抓上岸来。

      路人这才觉得情况异常,纷纷围过来观望。及至看见几只鹅落在水渠里,轻松自在地游水,没什么特别,倒是老人撕心裂肺的惊叫让人感到好生惊讶,又担心这老聋子掉落渠中,不免上前比画双手高声嚷着善意相劝:会凫水的嘛,不要惊慌,要是鸡在水渠里游来游去才算得一件稀罕事!然而不管别人如何劝慰,终究拦不住老人拼命一般妄图救鹅上岸的心焦,到后来简直是发狂一般“喔嗷——喔嗷——”高声喊叫起来,那呼声好像从胸腔发出,在喉管中模糊震荡,已经不像人声,倒像一只将要死去的什么大鸟的悲鸣了。但也只是徒劳地向那些鹅拼命呼喊着,并没有向周围人群求助的意思。纵然如此,众人也不忍心看她徒劳受那煎熬,就有人建议道:“既然她一定要把鹅捉上岸来,那就帮她赶上来吧,权当救这老聋子一命,看来没有这几只鹅,这老聋子是活不下去了。”此话一出,登时就有人七手八脚地帮起忙来,在水渠两边轰的轰、赶的赶,妄想把那些鹅弄上岸,但鹅群受了惊吓,扑扇着翅膀在渠中尽力扑腾,很快就全身羽毛湿淋淋地戗起来,显出筋疲力尽的样子。而且偏偏渠边砌着矮沿,笔直地齐上齐下,水面到地面也还有一肩宽的高度,这样的高度,那几只笨拙的老鹅是无论如何跳不上来的,况且水深两米有余,急流卷着暗涌,鹅群只能保持缓慢游动不被冲走而已,眼下唯一的办法是人趴到渠边伸长手臂才有可能把鹅抓上来,于是也就有人趴到渠边去捉。但那些鹅畏怯生人,一见有人探手去抓,便立即朝水渠中央游过去,再也不敢靠近岸边来了。

      就在众人跟鹅群对抗之际,那耳聋老人却慢慢爬起来了,艰难地拄了竹篙,一点一点立起身来。所有人都以为她放弃了营救鹅群的计划,也正准备停手之际,却见她忽然抖动手里的竹篙,朝那还趴在渠沿上准备帮她救鹅的人脑袋上敲打起来,幸好老人手上无力,敲打只是让那帮忙之人受了一惊,一副狼狈模样趴在地上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却听见老人喉管里模模糊糊地嚎骂:“呸,呸,它们本来就吓着了,不要捉它去,呸……”那趴在渠沿上的人呆一呆,立即挂着一脸的怒相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土,大声朝地上唾了一口:“呸!”转身走开了。众人一看情况不对,急忙各自停了手,再不敢上前帮忙,驻足看了一会,也纷纷走散了。

      其时,已经过了小半天时间,鹅群渐渐有些游不动,便停了划水的脚掌,但迅疾的水流马上就将它们冲出去很远,于是它们又急忙划起水来,可也看得出很吃力了,努力地把脖子向前面上游方向伸得直直的,几乎是擦着水面拼死挣扎。老人已经顾不得“喔嗷——喔嗷——”声唤了,只是把手里的竹篙颤颤抖抖地伸到鹅群后面去拦着,但此举是真的徒劳了,其中有两只鹅已经耷拉着翅膀,费力地拖在水中,无法收拢到背上去,恰似坠在身上的累赘之物。急流卷着水花,把那两只翅膀耷拉在水中的鹅挟裹着冲下去,远远地还看见那两团白毛时时挣扎着猛地往上一窜,却终于再也看不见了。

      以后的日子里,还是经常见到这耳聋的老人每天步履蹒跚,走在贯穿村庄的道路上,手中随时拄一支长篙。只是身边已经没有了白鹅,竟不知当日那最后一只鹅有没有捞起。而那水渠当初修建时候是为灌溉而用,流出下村三公里之后便分为两条水路,一条通往外村的水电站,尽头处装着直径两米的巨大抽水泵,那快速转动的页轮形似磨肉的铰刀,凡是能流进抽水管道的东西便无可幸免,没有万一;而另一条水道则通往人迹罕至的中延泽,沿岸绿树成荫、野花遍谷,滩涂湿地中时有黄麂前来饮水,鸥飞雁栖、鹤翔鹭织,藤萝掩映,山猫野兔见人而不惊,青藤绒葛遍挂崖间枝头,若真有世外桃源,也不过如此了。但究竟不知那鹅群的结局到底如何?

      自此,老人便时时把眼神呆呆地看着水渠下游,有时竟至于两小时纹丝不动。腰背是早已患了僵硬的病,无法弯动,仿佛一根蛀空的朽木,直着脖子,颤颤地立在路上,好像木头雕像一样似乎忘了活得太久已经活旧了的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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