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你十八岁的某一天,于正午动笔写的信。没有风,整个天空都在阳光里融化。
鲤,我知你这些时日过得不尽如人意。凡是祈求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早已丧失。有太多的琐碎人事叫你心力交瘁。你自觉很努力的在维系,你尽量在人群中大笑,尽量让自己附和周遭人们的想法。你记得有旧时朋友“不要让对方窥探你的内心,要以坚冰包裹全身”的赠言。你也记得多久以前母亲告之你的“唯有刻苦隐忍才能保你岁月长久”的嘱托。
你只是隐约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不以顺从自己的部分来计算,而是要用忤逆自己的力量来权衡。哪怕它仅有一点点。而我要告之你的是,有很多的“为什么”都没有“是由于”。那是即便成年的大人,都曾有过的许多解释不了的原因。连他们也曾在其中花寻一辈子的时间寻找与之安然共处的姿势。这么想的话,你是否能够舒坦一些。
你也是知道这个世界可以有多冷。
冷到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来自自身以外的温度,你将它们握在手心,心下无限感恩。
以至于昨日(ri)你收到来自阔别经年旧友的信件,你甚至来不及惊喜,倚着墙壁便拆开信读起来:
“我已许久不曾见你,L”。
只一句,你顿觉酸楚,似是有泪在即。
“说来不假,我始终记得你我儿时彼此盛情关怀过的岁月…”。
… …
“无论我们当初是多么不驯的小姑娘,昂着头将天下的一切统统否定。却终究要收起这棱角,低眉婉顺落到尘土里去”。
… …
“L,你经过那么多人,聚聚散散分分合合,以后还会有。但是你要记得,最后留下的,永远都是我”。
你于是落下泪来。
此时信被你握在手里,你闻着手边信纸弥漫的树的辛香,侧身躺下来微微弓着背,顺势把脸埋进抱枕里。
你想起儿时,旧家宛若初生般澄净的天色。你与玩伴在河岸打湿裤脚的痛快。你想起彼时日日黄昏,与之携手走过一条又一条熟络巷子时的安定。你想起临别时,你们走到小镇尽头看到一大片的工厂时的难过。那时候的你只知道难过这样浅显易懂的词。
不止这些你想到你曾深深喜欢过的男生,在时间的推攘中渐渐忘却的遗憾。你想到历经初潮时,在母亲欣慰的嗔笑中隐约明白“长大了”的惶惑。你想到在一次被无故苛责的误会中,你不胜委屈却又无处言说的凄楚。…
那些片段那些光影,你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抵达过。你在这样肆意的呓想中睡沉过去,没有梦。
醒来的时候察觉到光线柔和了一些。你起身下床用清水洗了一把脸,站在镜子前对着自己认真地收拾起来。你把脸包裹在巨大的围脖里走出去利落地关上了门。
被你抛在身后的是一整个逼仄狭小的空间,没有人知道你在这里面倾了一池的泪。
只有光线不受紧锁的门窗限制,照进室内的日光带如同河道般狭窄。
桌上是你起身离开前写下的字句。
五色柔软纠缠的线条,还未干透的笔画边缘。全都在阳光的抚摩中,轻描淡写地停留在那儿:
“你必仰起脸来毫无斑点。你也必坚固,无所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