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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钢琴的少女

时间:2017-02-11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齐剑豪  阅读:

  十七岁的黑子问同他一起放学的几个好友时,大家都装模作样地认真思索了一下,然后用力摇头。小胖探着圆滚滚的脑袋插嘴:我没喝过香槟,过年时的葡萄酒算不算?吉林通化红葡萄酒,我老爹说那是好酒呢,颜色跟血一样红。

  老吴喂了一缸金鱼,拢共是十三条,不知道谁说的,养鱼必须要单数,单数或者双数不太好掌握,因为金鱼的寿命并不长久,说不定什么时候,好端端就死掉一条。——你刚换过水,也及时给它喂食,它就毫无来由地死掉了。死掉一条,单数就变成双数了,所以这些说法都属于无稽之谈。老吴就是这么认为的。

  老吴退休两三年了,他原本在平房里居住,天冷以后,儿子小张就把他拽到楼房来。老吴说,我自个儿住平房挺好的,我还能自理,锅炉也能烧,屋里也不冷。小张笑嘻嘻地说,还是一起住吧,这样能省下一份煤钱,还能给减少雾霾做贡献。老吴无奈,只好搬过来。当然,他那些心爱的金鱼也随着搬进来。搬动这个巨大的鱼缸,费了不少力气,小张叫来两个同事,搬完还请他们涮了一顿羊肉。

  这天是星期天,儿媳带着孙子回娘家了,小张出去和同事打麻将,家里只剩下老吴一个人。他给金鱼换罢了水,坐沙发上看电视。他不爱看电视剧,很多家庭剧,多是年轻人打情骂俏的镜头,他接受不了;再就是很多抗战片,看着非常虚假。他只是看看新闻,看世界地理或动物世界。他无聊地捏着遥控器,调换着电视节目,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钢琴声。

  老吴奇怪,是谁家弹钢琴呢?他溜达到了阳台前,朝前楼散漫地看去,循着钢琴声,目光停留在一处窗口,不错,应当是这家,虽然时值隆冬,窗扇关闭,但是这么悠扬高亢的琴声,还是封闭不住的。老吴一阵激动,是什么样的人在弹琴呢?闭上眼睛听听,是贝多芬的三重奏协奏曲,嗯,应该是的。实际说到钢琴,老吴懂得不多,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首曲子印象深刻。

  •   他伫立着,目不转睛地朝那个窗口眺望,他老眼昏花,觉得里面影影绰绰,仿佛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坐在钢琴前弹奏。他擦擦眼睛,想回自己卧室取老花镜,茶几上有样东西吸引了他,原来是孙子玩的望远镜。老头抓起望远镜端详着,用这东西察看,叫人家发现是不大妥当的。他实在控制不住好奇的心理,端着望远镜来到阳台边,伸手拉过窗帘,把自己遮挡住了,他衰老的心脏怦怦乱跳,呼吸也急促起来,他把眼睛贴到望远镜上,朝那个窗口望去。

      首先看到的是一双在键盘上跳跃的纤手,白皙柔软,灵巧如飞。又看到一个少女的侧影,白皙的脸庞,长长的睫毛,随着钢琴曲弹奏到一个高潮阶段,少女自然地将身体俯下去,又仰起来,哦,她留的是马尾辫,蜷曲的发梢拂过脖颈,又随之甩到身后。老吴被迷住了,他全身暖洋洋的,热乎乎的,兴奋起来。

      自家的门忽然响了,儿媳妇带着孙子回来了,孙子进门高声叫着,爷爷!老吴惊慌失措地,从阳台上转过来。孙子看到了他手上抓的望远镜,好奇地问,爷爷,你用我的望远镜看什么呢?儿媳妇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老吴结结巴巴地道,我在看对面楼顶的一只鸟。孙子高兴了,是吗,我来看看。从他手里接过望远镜,朝对面望过去,失望地说,哪里有鸟啊?老吴解释道,哦,已经飞走了。孙子撅着嘴巴,爷爷是不是骗人?老吴解释,真的,刚才有只红点颏落在那里,小鸟儿嘛,长着翅膀呢,说飞走就飞走了。孙子失望地将望远镜丢到沙发上,抢过遥控器,迅速地换台,找到了动画片,灰太狼又被打飞了,身影变得越来越小,只留下一声惨呼——我会回来的!

      儿媳妇狐疑地望着他,老吴不敢和她的目光接触,也看着电视屏幕问,怎么又回来了,不在你妈家吃饭了?儿媳妇道,我妈一个乡下亲戚来了,我帮了会忙就回来了,我不喜欢陪她说话。老吴抬头望了望墙上的电子钟,哦,到点了,该做饭了啊。他慌忙向厨房走去。儿媳妇换好了拖鞋,也走进厨房。老吴紧张地煮饭,择菜。儿媳妇问,要我帮忙吗?老吴道,不用了。他讪笑着道,我以为你们不回家吃,所以没着急做饭。儿媳道,没事儿,你择好菜,我来炒吧,你炒的菜油太大。老吴道,好吧。

      转过天来是星期一,早晨起来一通忙碌,儿子儿媳孙子都吃完饭,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都走掉了,家里又剩下了老吴一人,他进厨房拾掇完了,擦拭完了沙发和茶几。又看到了孙子的望远镜,他心里一动,拾起望远镜又溜到了阳台,藏在窗帘后,继续向那个窗口眺望。让他失望的是,那个窗口里静悄悄的,靠墙摆放着那台钢琴,上面盖上蕾丝花边的白纱。钢琴中间还摆放了一瓶假花。老吴怅惘地想,嗯,今天那姑娘上学或者上班去了吧。

      下午老吴照例去公园溜达,他从不参加锻炼,只是溜达溜达,看看别人又嚷又闹地打门球,看看别人安静悠闲地打太极,看看老太太们排练舞蹈,偶尔他要到健身器材上做几个动作。今天他转了一圈,觉得什么也没意思,顺公园的人工湖,溜达一圈,湖水结了冰,靠湖边的冰里,掺杂着许多垂柳的落叶,显得湖水很脏。

      老吴提前向回走,路过一家书店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溜了进去。老吴平时是绝不会进这种地方的,他不爱看书,他年轻时候也就看过小人书而已。他瞧瞧书架上琳琅满目的图书,轻轻地摇了摇头。一个年轻的姑娘,看起来是雇员,笑着迎接他,你好,你需要什么书啊?老吴略显尴尬道,哦,随便看看。他溜达到音乐美术门类的书架前,看到有本钢琴曲谱,信手取了下来,翻了翻,上面的符号让他如看天书。他把曲谱放了回去,又取下了本画册,信手乱翻,非常巧合地是翻到的一页是一幅油画,题目就叫做《弹钢琴的少女》,画面上有个穿着长裙的西方少女,伸着修长白皙的胳膊,俯身弹琴,表情带着点羞涩。老吴心一动,合上书,看了看封底的价格,嚯,价格有点高。就在他踌躇的时候,那个雇员姑娘走过来,问,喜欢这本书啊?老吴点点头。姑娘接过去道,这是正版书,只能给你打八折优惠。老吴稀里糊涂地就付了钱,抱着画册出了书店。 回家还是老吴做晚饭,等儿子他们回来吃完了,儿媳到厨房去刷碗。老吴坐沙发上看新闻,一边和儿子闲话。孙子却抱着那本画册跑来了,兴奋地道,爷爷,这是你给我买的吧?咣当一声放到茶几上,起劲儿地翻着。儿子一怔,这画册这么高档,肯定不少花钱吧?爸爸,你没必要给他买这个。老吴尴尬地道,这个,我觉得对孩子学画画有益。儿媳从厨房出来了,把画册抱过去,翻着看看,这里头都是油画,小孩子只是学点简笔画、蜡笔画,最多学点水彩就够了。儿子看出老父的不安,嗨,买了就买了呗,现在对孩子没用,将来就对孩子没用了?儿媳翻到一页,停了下来。老吴偷眼看去,正是那幅《弹钢琴的少女》,他的心乱跳起来。看着电视屏幕,脑袋里一片空白。

      翌日等他们都离家后,老吴鬼鬼祟祟地跑进了孙子的卧室,孙子的卧室,也就是儿媳的卧室,老吴是万不敢擅入的。那本画册就放在孙子的书桌上。老吴把画册抱到客厅里,翻到那页《弹钢琴的少女》,用剪刀仔细地给剪了下来,又急忙把画册送到孙子的卧室去。老吴端详着那幅画,觉得那个少女温婉端庄,略带点羞涩,实在是楚楚动人。老吴找来一张报纸,细心地将那幅画折叠起来,揣进了怀里,带上门下楼。

      老吴这次没去公园,却来到老干部局的老年大学,这里其实也是个老年人的俱乐部,老吴也是这里的常客,他总是保持本色,什么活动都看看,什么也不参与。刚进大门,就听到了京剧社的人锣鼓家伙叮叮咚咚,响个不停。还有旦角咿咿呀呀的唱腔,间杂着有人在吊嗓子。老吴轻车熟路地溜进了书画室。这里房间很大,相当于一个教室那么大,中间对顶排放着两溜画案,上头乱七八糟地堆放着笔墨纸砚。四周的墙壁上悬挂着书法和绘画作品,都是这些老年大学生们自娱自乐的结果。

      四五个书画家在挥毫泼墨,旁边有人指指点点,说说笑笑。老吴站到一个白头发的老者身后,他叫老董,和老吴在一个单位退休。老董满面红光,目光炯炯,悬肘悬腕,笔走龙蛇,很快一幅行草书法完成。写的是黄庭坚的《松风阁诗》:夜阑箕斗插屋椽,我来名之意适然。老松魁梧数百年——围观的几人鼓掌叫好,一个老头道,谁也不要和我抢啊,这幅字我要了,我家客厅正少个中堂。老董得意地取出名章,使劲儿地蘸过印泥,结结实实地钤在落款处,又取出一枚闲章,印在字体中间。自己得意地端详着,嗯,不错,有点味道了。老吴虽然不懂书法,也随声附和,嗯,写得不错。老董抬头看到了老吴,笑道,你怎么来了?老吴微笑道,我怎么不能来啊。老董道,你还叫好,你懂书法吗?老吴道,我不懂得,就不能夸奖几声?两个人本在一个单位,退休后见面还是要开开玩笑的。

      老吴拉了拉老者衣角,老董,你来,我给你说几句话。老董用废宣纸擦擦手指,跟老吴走到画室一角。老董问,什么事儿,神神秘秘的?老吴从怀里将那个纸包取出来说,我有一事相求。老董道,什么相求不相求的。接过纸包打开,看到那幅油画印刷品。老董赞叹,哦,大美女啊!抬起头问,你这是什么意思?老吴道,这个,你能不能,给我翻版一下。老董道,这个我做不来,我练书法,兼学大写意。这是油画。老吴提醒,你儿子不是学油画的吗?老董道,唔,好吧,既然是你所托,我就让我儿子画吧。老吴道,谢谢啊。老董促狭地眨眼,问,你画这个干啥,你莫不是人老心红吧,这么老了,还喜欢大洋妞!老吴脸泛潮红,道,去去,你就没个正经儿——我家客厅还有一处墙壁闲着。

      又是一个星期天,楼外琴声如诉,老吴在客厅里转来转去,找不到孙子的望远镜,今天儿媳恰好没有外出,她坐在房间里,监督孙子在写作业。老吴懊悔,早把望远镜预备到手底下不就得了。他偷偷地站到阳台上,朝外张望。他昏花的老眼只能看见那个窗口里影影绰绰,再想看清一点也是不可能。他眼前出现了幻觉,看到那个窗口内,弹钢琴的正是那个黄头发白脸颊的少女,雍容华贵,典雅大方,略带点羞涩。

      老吴看得发呆,孙子跑进客厅来了,他抓起果盘里一根香蕉,叫着,爷爷,你躲到窗帘后面,想和我藏猫猫啊。老吴慌忙走出来,客厅里的一切都在他眼前模糊了,急忙用手背擦着眼睛。孙子叫起来,爷爷,你怎么哭了?老吴擦擦眼睛,吸了下鼻子,强颜欢笑道,我这是风泪眼。儿媳跟在孙子后面出来,狐疑地看看老吴,朝阳台走了几步,朝外张望着。钢琴声叮叮咚咚地传了过来,儿媳似乎明白了什么,却没有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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